《画斜红》五百四十七、智所拙
盛为揣定了一颗心、屏住了一口气,想着随是盛馥会摆出何等脸色,他都是要以淡然应之--“可她要是扑上来就抓挠摔打二郎或者随手抄起什么来砸过来呢?”盛为忽然惶恐,一手握住了腰间的玉蝉便再不肯放。
“来了?”盛馥的“问侯”来得倒是淡然,淡然到盛为及不可信自己已然到了内室、看见了那个像是该打他、至少是会斥他之人。
“说罢!”盛馥轻轻缓缓地搁下了茶盏,轻缓到连云鬓上梅花簪的珍珠流苏都不曾晃动一下。此刻之她不论声气、举止皆是看不出有一丁火气,理所当然到就像她本就是等着盛为前来回话一般。
“说......”凭着一贯之习,盛为本应是赖上一赖、泼上一泼,反问一句“说什么?”此时他才吐了一只却便作罢--今时不同往日,诸般事态紧急之时,何必还要拿乔作态?不适不宜不说,更是要惹怒了这本就该发怒之人,自讨无趣又所谓何来?
“说之前,二郎先要喝杯茶!”盛为在盛馥身侧坐下,眼巴巴地等着绿乔给他端了茶来,装模作样地啜完了之后,也就编纂好了措辞用句。
“想来姐姐已是知晓二郎方才与臻王刘晔有过一叙.......”盛为掩去了自己来了又退那节,又略过了自己说道至尊之事,只将要紧的几样说与盛馥来听,倒是不厌其详。
自盛为张口到他言毕、再次端起茶盏,盛馥都是静静地听着,既不曾问过一句,也不曾扰过一回。她始终侧头垂眸、一手抚着另一手的指环--那姿态实在太过安宁,被盛为瞧在眼中,便是难说难画的离奇、诡异。
“他不去蜀中?”像是确定了盛为已“言无不尽”的盛馥又淡淡地问了一句。无需多猜、毋庸置疑--她之“他”定是刘赫无疑。
“若按而今二郎听得的,他确是不去!姐姐以为,刘晔的提议如何?二郎斡旋得又可是妥当?”盛为惭愧着生出一丝窃喜。他想的是如若盛馥本也不愿刘赫北回,那“勉为其难”的劝说之事应是能轻易几分。
“他定是要去!不得不去!不能不去!”盛馥说罢抬头,一个眼神瞟去,初柳与绿乔立即往大门处而去,看那架势分明是要“万夫莫开”。盛为见状心下一紧,一想“那疯婆可是要寻二郎算账”,二猜“她这'刘赫不能不去’可是在讥讽二郎办事不利还是另有图谋?三虑“她一反常态、不忧不急,可正是有大忧急?”
可毕竟心虚、可毕竟“胆怯”,此刻盛为再是局促忐忑,也不敢贸然去问。他左待一刻等盛馥开口、右等一息待盛馥出声,然不管左右前后,皆是良久无声无气,逼着愈发心浮气躁的盛为咬牙扯了个不算突兀的话由出来。
“方才二郎遇上了方娘子,她说要带莫念回去?二郎算来,她至多也就是晚了二郎两、天罢了,怎么父亲、母亲的心意竟是转得如此之快?”
“盛为!”盛馥听罢忽然喊了一声盛为之后又缄默不语,良久才问,“你可是已应了刘晔?”
“二郎不曾与姐姐商议,又怎会应他?”盛为又说了稍许之慌--他与刘晔本说得是“二郎定然一力促成。”
“不曾应便好!”盛馥拿眼狠狠地打量了盛为几回,“此事先搁置片刻,我这里也有事要与你说。你且坐稳了、听细了!”
“坐稳了?为何要坐稳了?”盛为瞪大了眼、一颗心突突乱跳,“难不成方娘子也是来喊二郎一同回去的?”
“你听罢了,若是想回,我定不拦你!”盛馥端起茶盏又放下,这次却让盛为揪着了她眉头一簇的瞬间。
“你走后两日,至尊颁下敕谕十几道,第一就是晋了李淑媛为李贵妃。其余有予宗室的、有予李家的、谢家的,朝中近臣的,也有予我享儿的---甚至,还有予盛家的!”
“他得了太子,本当是要大肆庆贺,奈何睿德皇后宾天不久,是以只能如此。想至尊赏赐本也不是稀罕事件,除却那些个闲人,哪个又指望着这些赏赐的、不就是图个大家心里欢喜,这也值得特意拿来一说?”盛为虽有意觉“兹事体大”,却抗拒着不肯走近半步深究本分。
“你且莫言语!只听我说!”盛馥低喝了一回,又道,“你若真是个聪颖机敏的,此刻就莫再拿混赖之气来抵了恐怕。因此--坐稳了!”
盛为更是莫名惶惶!不是本该来叙南北“和合”之事的么?不是本该由疯婆骂一通、斥一回之后便要相商后事如何如何......怎么只论了两句之后就偏要让他坐稳了、听些不着边际的话?连莫念为何要回去都懒得一说?难道是他方才那随口一问问坏了疯婆的脑筋?她而今的沉稳之下原是藏着不着边际的疯癫?是以连齐尔永都是不管不顾不要了?
盛为拿狐疑之色去看盛馥,谁料盛馥扭过了头、只望着茫茫不知何处继续说道,“你说得不错,太子诞生之喜自然值得普天同庆,也确是碍于睿德皇后宾天不久、尔永又是无踪不见......”盛馥黯然停歇了几息,“是以大赦大贺便是一概而免--如今看似至尊只与亲近的同享了喜庆,只是这喜庆似是有些大了。”
“寻常的那些我就不说了。只从李家说起罢!”
“李淑媛晋了李贵妃,她父亲也就由一道敕谕晋了公、食两千石。不止如此,连她的几个兄弟都纷纷得了个员外散骑侍郎的恩典......此份赏赐,可是寻常?”
“确是寻常然又不寻常!”盛馥自问自答,“因晋了公是以另赐了封地--离李家故里之地有千里之遥不算、更是需得农耕开垦。至尊道是--李卿可分封数份后再与府中各儿郎,今后各执一方,倒比同处一处喜乐!”
“嘶......”说好不做声的盛为忍不得还是有了声响,“这岂不是......”
“这岂不是什么?”盛馥略略一笑,“你再来听听这个,再喊岂不是也不迟!”
“李家当日进宫谢恩,当即就缴上了三中之二的兵马于“贵妃娘娘”,道是,淑媛娘娘既然喜好厉兵秣马、单凭区区娘子军又怎堪一看。而今天平盛世、本亦不用备兵备将,是以索性献于娘娘,愿娘娘欢喜愉悦之下,再为陛下添丁!“
“这岂不是......李家军岂不是全姓了齐?”盛为瞠目结舌,“也是舍得?也是肯?”
“此刻我要说谢家!”盛馥瞥了盛为一眼,于他的大惊小怪不理不睬,“谢家与李家虽平日里是旗鼓相当又是世代交好,然在宫中的毕竟不是'谢贵妃’,是以相比此次只得些物件赏赐的王家、甚至李家来说,却是太不寻常!”
“谢家得的恩典是得以承袭前朝爵位,自此亦然是公。至尊想来是体恤谢家兄弟俩始终合用一府、不得分家之苦,这就另赐了一方福地给了郦心父亲、并增许了他太守之职,道是弥补他次子不得承袭爵位之亏、又道而今清平世道,武将当学文官之道,两项兼备者是乃国之肱骨.......你可知那方福地是在何处?”
“何处?”盛为赫然站了半起,来不及去忧谢家势必也要被损兵折将,只唯恐那地方亦然也有千里之遥。
“宣城。”盛馥又略略一笑,“虽不近、亦然不远。”
“尚好尚好!”盛为松气坐下,方始想到为谢家不平,“若是他们兄弟不合,至尊如此可成美谈,然他们一向亲密无间......”
“再说享儿。享儿世子之位本无需再封再册,偏偏至尊此次赏了一块上镌'戴恩纶于奕世、尚克歆家,固磐石于千秋、尤期永誉'的玉圭予他,并另赐“秩比二千石”。呵呵......”盛馥此回笑出了声,“自此我们府中柴米皆是要仰仗享儿了!”
不待盛为说一句“此事倒是还好”,盛馥已然肃下了脸,“再有便是我们家了!”
“至尊赐了我们家什么?”听罢享儿的“遭遇”,比之李家、谢家的变故,盛为反觉自家得的赏赐定是“百般无聊”.......
“至尊赏了我们家一份几乎百年之前的丹书铁卷,又制了另一份仍供在祖庙之中......”
“丹书铁卷?百年之前?”盛为目瞪口呆,“姐姐你说得不是胡话?家中若有,为何不在家中反而是在至尊手中?且二郎也曾来不曾听间过此说,这另制一份又是为何?!”
“我也是才知晓不久!”盛馥终于长吁了一气,看似活泛了几分,“此刻你先将此事听罢了吧。听罢了才能理清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