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迪散文诗三章：火焰
雪迪在美国麻州的莫霍克小径
雪迪，出版诗集《梦呓》《颤栗》《徒步旅行者》《家信》，著有诗歌评论集《骰子滚动：中国大陆当代诗歌分析与批评》；出版英文和中英文双语诗集9本。作品被译成英、德、法、日本、荷兰、西班牙、意大利文等。
天使
女孩，跳个舞吧
你的姿势里呈现出热带的果园，蜜蜂在你的指尖飞旋。我采集你心里的甜蜜，
往日的歌唱充满生活的阴暗
女孩，跳个舞
爱情的眼睛叫我颤栗，像我每天凝视心灵的深渊。我因为“爱”而活得筋疲力
尽，在你的宝石里，看见“被爱”的光芒欣喜的发颤
女孩， 舞蹈的女孩
你的双胯是人类的摇篮，放满音乐、花朵、对罪恶一无所知的快乐的白天。你
的纯洁的四肢，是诗行，使我读完它时觉得灵魂阵阵痉挛
女孩，从天堂跑出来的孩子
我的赞美朴素直露，背叛我的誓言。可有几次我能看见这么纯粹的美的事物？
有几次，我能这样无心挑选词汇，远离轻蔑；把生命巨大的喜悦，向折磨我的
人类，献出
火焰
诗歌最令人崇敬的地方是他准确而深刻地揭示了人的生存：那些悲哀、挣扎、梦想和欢乐！生命的火焰在人类的精神中心和一首诗的每一个文字里凶猛地燃烧，照耀着人类的黑暗；照耀着人类古老的良知；照耀着被压迫的希望和被理性窒息的本能。
一篇杰出而圣洁的作品站在我们面前，截住我们：让我们为了活在这个世界，为了一次又一次目睹生命的本质，惊愕地说不出一句话！
那些外在的喧泄的情感，那些浅陋的自虐，那些虚假的历史和人类场景及表现氛围的描写，都使我想到花言巧语的骗子，使我想到匠人在“玩”他的工艺品时流露的快感；使我看到一个虚伪的、内心没有精神火焰；生命腐败、懂得标签肤浅的价值的人，用一只猫的眼睛窥见一个洞穴时表现出的灵巧。
我知道沉默就意味着被腐烂的潮水淹没。尽管时间会把我重新托上来，褪去泥污，拿掉伏在我身上的烂叶。但整整一个国家的精粹的艺术会因之晚发现和形成迟来的壮观的大潮多少年？仅仅因为一些精英们的沉默！这是怯懦和亵渎。这是欺骗和罪孽的同谋。因之，我要说话。
走进灵魂。把生命从存在的复杂而虚伪的状况中拎出来。诗人啊！写你最最真切的灵魂的隐秘。写那些为权力和威胁禁忌的题材。写你，活着的肮脏，一些带有罪恶的欲望；人类永远为之骄傲的想法，实现了的梦和难以诠释的梦。诗人，写你生命渐渐“到达那样的地步”的微妙的过程。写你，你的血，骨头和破碎的肉！
爱和良知，对一些事物由衷地膜拜，对一些东西永恒地仇恨。这些火焰尖锐的顶部噬咬着我，穿透我的身体和头脑，在我的每一个字里不息地燃烧。让我和诗结成生死的一对并成为一体，把他们从我的心脏里拽出来，看见鲜红的血和我的梦想，看见人类美好的景象，以慰藉我短短的一生，漂流的一生，叫我无愧于生出我的父亲、母亲和我那还未见面的儿子！
人哪！物欲的潮流正滚滚而来。而什么样的星体正在我们心中殒落？
我的双眼流出泪水。我挚爱的诗，我们向四面八方伸出无数的手，向我要去爱和将会爱我的人，招呼着；我明白，我只有和他们紧紧地拥抱！
嗷！难道我们真的只有在回忆时才能听见往昔美好的回音？难道我们真的只能按照孩子时眼睛里闪烁的图像，心里出现的声音，按照人类童年的情景去梦寐我们将要穿过的时光？难道，这一切都是不可挽回的？只是因为我们要老了，整个人类都要老了！一种毒素已经浸透了“人”的身体。各种未知的疾病在前方埋伏和等待着。我们的精神忙于对付它们。我们在和邪恶的抗争中创造出越来越稀少艰难的伟大的作品！这些都是真的？动物和植物的纯正情感，叫人类惭愧，从而变本加厉地迫害和摧毁他们；而诗人呢？他只能在梦境和文字里歌唱，同时凶猛地拍打自己的心口喊叫：人，是个什么东西！
我恐惧我的儿子那双在尘土里瞪着我的眼睛。
好哇！我只有穿透我的灵魂并彻底地写光它。日夜倾听它的声音穿过火焰的中心。它将折磨我并杀死我，使我为了爱和勇敢而死无葬身之地！使我没有爱人也没有后代：那是选择了诗做为妻子，整个肉体被摧残的证明；精神方面，它是怒斥罪恶得到的伟大的报复！好吧！如果那些真会成为真的，我会说，在死亡前头说，我活着，我的生命和我创造的诗，都是真的！
黄昏
黄昏来了。安静些
我看见人群弓起腰，轻轻溜过大地，云朵缓缓飘进记忆。人们辽阔的内心中留下扩散的血的痕迹。灯就要打亮。我的手将从火焰上掠过
所有的人都将走进黑夜的密林。在那里，三三两两
还有什么可说的。白昼温存的歌随着归巢的鸟群，翅膀扇打我们的脸。种子已经撒进水里。寂静中我们耐心地倾听发芽的声音，倾听血流被一支不熟练的手臂拍打得溅起，涂满玻璃。惶惑从地平线上蔓延开来。树木已经开始模糊
我们的叫声和鸟的叫声有什么不同？只是有着更多被恶念击中的伤口。石头的坚硬。黄昏在石头里。石头在我们体内杂乱地置放了几千年。我们的皮肤即将出现无法更改的变迁，出现裂缝般延伸的皱纹。我们将蜂拥着去抢夺晕眩。走进黄昏后的巨大的伤口
我们会站在黑夜的前头歌唱的！再一次把种子撒进慢慢扩大的血里。再一次说鹰是我们在黑暗里蠕动时就承认的祖先。再一次指着融入田野的狼群的声音说，这, 就是我们吮吸土地的声音。只是黄昏来了
它要求我们安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