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佩华| 除夕夜的呼救声（散文）

除夕夜的呼救声

文/ 刘佩华

除夕夜，家家户户都在热热闹闹忙着过新年。

于慧琴老人柱着拐杖，迈着沉重的脚步穿梭在兴华小区的楼底下，她呼喊着儿子们的名字，老人的呼喊声在整个小区回荡着。

阴冷的天气，刺骨的寒风迎面吹来，于慧琴老人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于慧琴老人今年82 岁，生有八个儿女，五个儿子三个女儿，老伴去世的早，于慧琴老人风里来雨里去，不知遭了多少殃，受了多少罪，总算把孩子们抚养成人。

儿娶妻女改嫁，一次次的折腾，于慧琴老人只剩下满头的白发和瘦骨嶙峋的身躯，她那苍老的面容，就像隔了天的菜叶子，布满了横七竖八的皱纹。

于慧琴老人年轻的时候劳累过度，如今，咳嗽气喘，腰酸腿痛，再也不能维持正常的生活了。

五个儿子都忙着过自己的日子，丢下老人却没人管了。

村委干部看着于慧琴老人实在可怜，便把五个儿子召集到一块，商量一个赡养老人的办法。

村委干部首先征求老人的意见，看她想跟那个儿子，于慧琴老人说她想跟老五儿子，因为老五儿子孩子还小，趁自己还能走动，可以照看孩子。

老五媳妇却不同意，她说老人一天天老去，也干不了重活，还要连累我们。老人又不是生了老五一个，赡养老人兄弟几个都有责任。

村委干部征求了兄弟几个的意见，最后决定五个儿子每人一个月轮流侍候老人，每月的最后一天晚上送到接班的另一家，依次类推。

刚开始轮流还很正常，时间长了，由于兄弟之间的矛盾纠纷，便中断了轮流。

于慧琴老人又回到自己的老屋。

三个女儿知道母亲没人管了，便把老母亲接到自己家里。于慧琴老人在三个女儿家住了几天，心情舒畅，身体也比以前好多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村里的人们议论纷纷，说兄弟五人不好好孝敬老人，也不轮流侍候老人了，让女儿接走了。

兄弟五人觉得老母亲在女儿家住，他们都没面子，没法向社会交待，也没法向亲戚朋友交待，又把老母亲接回来重新轮流侍候。

这天，大年三十，应该是老五把老母亲送到老大家的日子。

于慧琴老人在老大家就住在楼下的小平房里。老五和往常一样把老母亲搀扶着到老大家的平房门口，把被子放在门槛上，让老人坐在被子上休息，他给老大打电话。

老大是个爱赌博的人，成天在外赌博不回家，老五在电话里告诉老大，说把母亲送过来了。老大说他不在家，让你嫂子去开门安排。

这时，老五家里来了客人，来电话让他快点回去。他吩咐母亲，让母亲在这里等一会，说嫂子一会来开门，老母亲无奈地点点头。

老五急匆匆回家了。

老大给妻子打电话，妻子的电话一直没人接，后来忙于打麻将，早把老母亲的事抛到九宵云外去了。

夜幕降临了，于慧琴老人还在小平房门口等着，一直等了三个多小时，已经晚上10 点多了，始终没有等到老大媳妇来开门。她饥饿难忍，浑身颤抖着，这么冷的天她没有去处，想来想去，还是回老五家吧。

于慧琴老人迈着蹒跚的脚步向老五家走去。

老五家住在兴华小区2号楼1单元1层，于慧琴老人来到老五家门囗，喊了几声，无人回应，又敲了几下房门，也没有人开门。

于慧琴老人知道，老五爱喝酒，刚才家里有客人，兴许是喝醉酒睡了。

老五家没人开门，于慧琴老人又迈着沉重的脚步向老二家走去。

老二家离老五家不远，住在兴华小区3 号楼2单元6层，这栋楼没有电递。老人又饥又饿，深一脚浅一脚爬楼梯上了六层楼，她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用颤抖的双手敲响了老二家的门。

不大一会，老二的媳妇开了门，她站在门口，看见是她家老母亲，便说：“你走错门了，应该是轮到老大家了，去老大家吧。”说完，“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于慧琴老人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已经关上了，她倚靠在门边喘着粗气，六神无主，感觉天旋地转，一股冷气从头凉到脚底，她闭上眼睛在老二门口站了很久、很久。

于慧琴老人以为大过年的老二家能收留她，没想到老二媳妇这样无情，她心中的希望之灯又一次被熄灭了。于慧琴老人心里不是滋味，她抹了一把眼泪，扶摸着楼梯的墙壁一步一步向楼下走去。

老大最没有良心，于慧琴老人管他管的最多。老大结婚时，于慧琴老人那时还年轻，老大家的三个孩子老人一个一个照看大，上小学、上中学，三个孩子一直住在老人家里，每天上学放学都是老人接送，老人毫无怨言。后来因为财产问题，老大还对老人大打出手。对于老大，于慧琴老人真是伤透了心，她真不想去老大家。

于慧琴老人跌跌撞撞下了楼，她想还是去老三家吧。老人又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向老三家走去。她浑身哆嗦，又饥又饿，已经精疲力尽了，走到老三的楼下，用沙哑的声音高喊着：“老三…… 我儿…… 老三……三儿…… 三……”她希望老三听到呼喊声能下楼接她。因为这时于慧琴老人己经饿得不行了，东倒西歪站不稳，迷迷糊糊找不着北了。

老人的呼喊声在除夕夜的上空回荡着，这呼喊声和新年的隆隆炮声一起消失在苍茫的夜空。

老三家住在兴华小区5号楼3单元15 层，一家人兴高采烈的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处五彩缤纷的烟花，却没有看到楼下饥寒交迫的母亲，也没有听到老母亲那沙哑的呼叫声。他们都以为老人今天应该在老大家。

于慧琴老人走着、叫着，走着、喊着，她走一步退两步，踉踉跄跄走到垃圾桶边想找点东西吃，她两只手刚抓着垃圾桶，一不小心连垃圾桶一起摔倒在地上。

老四家住在老三隔壁的楼房，是兴华小区6号楼四单元13层。他家住的楼下就是放垃圾桶的地方。老四媳妇下楼扔垃圾，看到老人摔倒在地上，没有去扶，便匆匆上楼，生怕老人粘上她。她想，又没轮到我侍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寒冷的冬天，于慧琴老人那弱不经风的身躯怎么能经得起折腾。她摔倒在地上，膝盖摔破了，手掌摔伤了，满脸是血，她再也站不起来了。

于慧琴老人又饥又饿，没有丝毫力气了，她爬在地上，两只冻僵的双手在垃圾桶里寻找着，希望能找到一点点充饥的食物。结果什么都没找到，鲜血染红了整个垃圾桶。

于慧琴老人爬在地上用微弱而沙哑的声音呼喊着自己五个儿子的名字。

喊了老大喊老二，喊了老二喊老三，喊了老三喊老四，喊了老四喊老五。于慧琴老人那沙哑的呼喊声又一次被除夕夜家家户户的欢声笑语和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淹没。

除夕夜，万家灯火通明，到处是一片过年的欢乐气氛。

于慧琴老人又饥又累，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爬到小区门口的大槐树下，再也不会动弹了。

这时，北风呼啸，天上飘起了雪花，开始零星雪花飘飘洒洒，后来雪花满天飞舞。刹那间，整个大地被大雪覆盖了。

于慧琴老人躺在大树底下，呼呼的北风扑面而来，顿时，大雪覆盖了她干枯的躯体。

于慧琴老人不会动弹了，她再也不想动弹了。她想，老天没有在地上打开一条缝让我钻进去，却给我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被。老人的身体已经没有了知觉，只是大脑里藏存的记忆时隐时现。

冥冥之中，于慧琴老人仿佛听到自已的母亲去世时，老道士教她们儿女们唱的《十月怀胎经》。她清楚地记得，她们兄妹几个跪在母亲的灵柩前，听道士依依呀呀地哭诉着，听着听着，兄妹几个失声痛哭，边哭边唱：

“一月怀胎如露淋，桃李花开正逢春；好似水上浮萍草，未知生根不生根。

二月怀胎不记时，手酸脚麻路难行；眼花不见穿针线，放下花鞋懒起身。

三月怀胎三月三，三餐茶饭吃两餐；三餐茶饭不想吃，只想酸梅口中含。

四月怀胎惭惭紧，浑身骨软闷沉沉；年轻生子尤小可，老来生子苦难当。

五月怀胎分男女，七孔八窍便成人；是男是女心中想，未知何时得降生。

六月怀胎三伏天，烧茶烧水懒上前；堂上扫地身难转，行路尤同上高山。

七月怀胎正是秋，时刻记儿在心头；物高不敢伸手取，物底不敢低头抽。

八月怀胎桂花香，收谷进仓乱忙忙；母亲怀胎多辛苦，头昏眼花面皮黄。

九月怀胎重如山，低头容易起床难；吃饭不敢多吃口，罗裙不敢紧腰缠。

十月怀胎刚刚满，儿在腹中团团转；左手扯娘身上肉，右手扯娘肚中肝。

一阵痛来一阵忙，两阵痛来失了魂；牙齿咬得钢钉断，两脚踩得地皮穿。

生命危危在心头，十分苦楚最难当；叫娘上天天无路，叫娘下地地无门。

结发丈夫心怀思，洗手焚香叩神灵；一许生来并保界，二许南海观世音。

观世音来观世音，救了世间多少人；三许长生并土地，四许家先满堂神。

今日许愿功德满，孩儿方得降下身；孩儿下地哭一声，娘在房中两世人。

孩儿下地哭两声，堂上公婆放了心；孩儿下地哭三声，娘在床上又翻身。

金盆打水来洗理，罗裙包儿在娘身；日间苦处容易过，夜间苦处更难当。

左边干床让儿睡，右边湿处娘安身；若是两边都湿了，双手抱儿到天明。

一日吃娘三肚奶，三日喝娘九肚浆；娘奶不是长江水，又非山中树木浆。

口口吃娘身上血，娘亲老了面皮黄；一岁两岁吃娘奶，三岁四岁离娘身。

若是到了七八岁，送子学堂攻书文；先读三字百家姓，后读四书并五经。

自幼读书学礼义，柴米油盐送先生；孩儿出门读书去，堂上公婆才放心。

早晨出门望到午，午间出门望日落；一愁孩儿身上冷，二愁孩儿肚里饥。

三愁孩儿年记小，四愁孩儿被人欺；五愁孩儿水边耍，六愁孩儿上高梯。

七愁孩儿生麻豆，八愁孩儿不上课；九愁孩儿性懒惰，十愁孩儿不登科。

孩儿今日长大了，请个媒人去提亲；配得张家李氏女，花花轿子接上门。

孝顺儿子孝父母，不孝之人孝妻情；妻子八度好凄惶，父母丢在九云霄。

孝顺人生孝顺子，忤逆人生忤逆郎；不信但看檐前水，点点滴滴不差移。

敬父如敬灵山佛，敬母如敬观世音；你敬父母有十两，后来儿孙还一斤。

父母在世不孝敬，死后何须哭鬼神；千哭万哭一张纸，千拜万拜一炉香。

灵前供品万般有，哪见亡母亲口尝；养儿不知娘受苦，养女方知报娘恩。

一生都是儿孙福，粉身碎骨难报恩；奉劝世人发善心，孝顺双全敬双亲。

养儿要报父母恩，三年斋戒泣血盆；吃斋戒得三年满，超度亡魂上西天。

伏望我佛亲指示，儿得娘亲坐血盆；怀胎之经说不尽，各表几句表寸心。

于慧琴老人绞尽脑汁把母亲逝世后兄弟姐妹吟唱的《十月怀胎经》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她像泄了气的皮球，僵硬的躯体早已冰凉，只有大脑里微弱的细胞还在垂死挣扎着。于慧琴老人拼命地回想着她生平难以磨灭的最深刻的记忆，那就是十月怀胎。

于慧琴老人一生经历了十次十月怀胎，现在的五个儿子三个女儿，中间还有两个孩子生下来不到一岁就夭折了。

十月怀胎耗尽精血，养儿育女寸断肝肠。于慧琴老人深有体会，她把青春和热血都奉献在儿女们身上，她无怨无悔。

于慧琴老人已经迷迷糊糊，但是在她的内心深处还默默地呼唤着自己八个孩子的名字……

于慧琴老人那遍体鳞伤的身躯在厚厚的积雪之下，早己和大地融为一体，那百孔千疮的灵魂早已告别了躯体轻轻飘动。

这时，于慧琴老人看到老伴微笑着向她走来，老伴伸出了温暖的双手，她情不自禁地紧握着老伴的双手，腾云驾雾向西天极乐世界飞去。

于慧琴老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她没有给儿女们留下一句遗言，也没有给儿女们留下一张遗嘱，她只是给儿女们留下了没法弥补的终身遗憾！

作者简介：刘佩华，大专学历，教师，山西人，现居北京。作品散见于报刊杂志及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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