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回眸：时间就是一个簸箕，一直在簸，青春 和玫瑰色的梦
文/王国良
那时
那时我们真年轻
快乐像雨后的韭菜
长在彼此的眼神里
总也割不完
你坐在我自行车的后座上
把一天的忙绿
变成班后的绿皮火车
一起去追赶奔跑的春天
我们住的是干打垒
你却当成了天堂
把地板涂成苍穹的颜色
走路都像展翅飞翔
那时，我们没有手机
抬头是我，低头是你
一本书两个人读
一把伞两个人举
那时，我们没有存款
却富足得无忧无虑
那时，我们没有小轿车
却以最快的速度驶入了彼此的心里
我的乡下没有南山
乡下的老家三面环山
南面的诺敏河
在草浪间打个问号
之后，向东欢呼而去
山里人没有菊花，从石头缝
抠出的黑土，都种上了
黄豆 土豆和汗流脊背的日子
藏书最多的人
是一个小学老师，常和我去采松塔
我在云端摘下绿色的星星
他在树下为我朗诵口占的山
于是，松涛拍打着两颗
大野之心，看炊烟飘逸山谷
像在读一首乡村的朦胧诗
从山上下来，村南山川辽阔
像先祖敞开的一扇大门
随时等待他的子孙挥别远去
多年以后，我和一些山里孩子
已汇入都市的人潮，站在月下回望
还在感恩：那山那水那人那门
河水带走了我的名字
那时，我和一群知青伙伴
在密林深处砍伐啄木鸟留下的灌木丛
累了，就把大山当做一把椅子
有的从扑克牌摸出了爱情
有的在林荫下找到了梦
我总要把云一样的灵感
从桦树皮上撕下来，写满
黑眼圈的句子，署上名字
然后，交给脚下的河流
让它捎给一条江或一片大海
自从名字被远方带走
我也像个漂流瓶
随时要把自己放进湍急的水域
多年以后，我才从远离大山的城市
走进海，来寻找先期抵达的自己
此时，天海一色，涛声苍茫
那些小诗和桦树皮上的名字
早已无影无踪，只有鸥群在海天之间
用歌声搅拌着沉默的蓝
那年我十九岁
河东村开始热闹起来
系着红绸子的唢呐声，从山坡上
滑下来，垫平了山里人凸凹的日子
闫家围满了参加婚礼的大人和孩子
我也站在人丛的林子里
像一棵睁大眼睛的白桦树
而司仪却被大雪阻隔在山的那边
慌乱中，新郎和新娘选中了我
于是，十九岁的我从生活的边角
被扯着胳膊，推到了小村的中央
多亏处处留心的好记性
帮我熟记了山里人的婚俗流程
和那些半文半白的台词
一切都如想象的那样高亢而圆满
我也成了山沟沟台面上的男人
多少年过去了，每次从人群中被推出来
都会想起那场大雪纷纷的婚礼，那一声声
冻成冰溜子，也要把人间吹暖的唢呐
轻易不要在雪上写字
小城又被一场大雪
堆满圣洁之美，每棵草木
都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裹
像一群驮着诚信的快递小哥
走出家门去看雪
一张纸，还无人写上文字
也曾在小兴安岭密林深处
用一截松枝把一所神往的大学
写在雪上，而春风吹来
就化成了一滩水，渗入地下
每次路过那片青春的桦林
都像经过了一座誓言的废墟
雪来自上苍，写上的字
都该是雪青色的灵魂
就像我们的脚，无论穿不穿鞋
从来都不会向道路说谎
再次压抑要写点什么的冲动
有时候，承诺也需要留白
怀念一片草
一刀割下去，像割掉了
大山的一块肉，厚厚的
草根还喷涌着绿色的血浆
三十捆，才能喂饱一槽子耕牛
反刍的长夜，填满我汗湿的一天
风里雨里，我俯下身去，割草读草
落豆秧，水稗子，狗尾巴草
都是长着犄角的大力士上好的美餐
总要惊动草里的山叫驴 蚂蚱
打断蝈蝈的抒情，划破两只蝴蝶的甜蜜时光
只好一次次低下头颅，向草野
和它所有的居民鞠躬致歉
一头牛，一挂车，一片草
送走了四十年前的一个夏天和最后
的知青岁月，等来了一所学校的召唤
也曾回去看过草，依旧像一片翠绿的海
不顾一切地扑进去，想被它淹没
它却用自己的倒下，再一次把我托起
我丢掉的烟头
一盒葡萄烟，一本教科书
一杯白开水，组合了一个年轻教师
颜色偏紫的夜晚
干打垒里装不下太多寂寞
妻子就在一本厨艺书里
颠着一把水晶大勺
女儿睡了，偶尔用胖乎乎的小脚丫
踢踢妈妈的眼神
宁静的夜，刚下过一场雪
矮矮的窗台，坐满了白雪
就像一排歇脚的白鸽
一支笔开始喊渴
就扭开小城幽深的梦
让奔跑的黑骏马开怀畅饮
有流星划过藏蓝色的仰望
划过两鬓斑白的怀想
像多年以前，我丢掉的烟头
那些点过的名字
时光如倒流回四十年前
我还是个班长，每天都要点到
一串顶花带刺的名字
就像从一片苍翠的松林走过
此时，我们围坐一场婚礼的中心
勾肩搭背，或窃窃私语
端详每张沟壑纵横的脸
像在读一篇篇磕磕绊绊的故事
偶尔叫出彼此的名字
如擦亮了一颗落满风霜的星星
只是重逢后的凝望
已两鬓斑白，长满胡须
名字越点越少，一些名字已镶入黑色的镜框
稍一触摸都是湿漉漉的话题
我们举起酒杯，祭奠逝去的青涩
祈愿来日静好，大口把往事灌醉
临别，模仿毕业照的样子
向太阳转过脸去，摄像师早已离开
我们却依旧站在一起，久久不动
像一群岁月的雕像
搬不走的风景
先后搬过五次家，每一次搬离
都是一次拔根带土的告别
那些天天在井台寒暄的邻居
乘过凉的树，窗前粗声大嗓的麻雀
自此，开始被另外一些画面所代替
夜深人静，常像思念老家一样
想起搬离的旧地，那些健壮或窈窕的背影
举着鹊巢的老杨树，戴着小红帽的啄木鸟
那时，所居之地都是青春的部落
每张涂满笑声的脸，如初放的花朵
我们几乎一路小跑，就完成了最初的相遇
记不住太多的名字，只记住了
暮色勾勒的匆忙，背着抱着的孩子
至今还是灯火深处最美的夜景
此刻，想必都已两鬓飞雪，而翻开
回忆的老相册，还都是原来的样子
一些美好，看起来早已远去
其实，还在老地方，一直都没有搬走
一件旧毛衣
纯毛对襟，浅灰上打了几个
藕荷色的格子，像薰衣草装饰的窗棂
款式已经上了年纪
是三十年多前妻子送我的生日礼物
肘部缝了几块补丁
是母亲戴着老花镜在灯下
一针一线完成的作品
透过指纹可以读懂一个老人的心事
那时我正春风得意马蹄疾
走在一条弧度很大的路上
老人经常拿出家传的古训
敲打着我不经意间翘起来的尾巴
也用补丁作为警句，让我多做少说
当一头默默耕耘的牛
埋头拉车，不辜负车上坐着的一家老少
毛衣里子已布满岁月的漏洞
像一个渔网，打捞着夜晚的星辰
可我还是喜欢穿在身上，感受密不透风的暖
无法停止的荡漾
山顶的木屋，如小兴安岭
林海中的一叶扁舟
我与几位老知青如约而至
这里曾是伐木人冬天的营地
住满了我们十八九岁的梦
此刻，却长满了肥头大耳的蘑菇
一只松鼠甩着尾巴，也甩出了当年的
趣事，有人曾用桦树皮写了一夜情书
却被炊事员当成了引燃锅灶的柴火
大雪中，我们追赶过一群野狍子
也追赶过高考的班车，有的抓住了
车尾巴，有的被送回到密林深处
我就是一个气喘吁吁才爬上车厢的人
一晃，都成了退休的老者
人生就像一个圈，起点有时也是终点
回忆，如大风吹过的松涛，一波
比一泼汹涌，用无法停止的荡漾
搓洗着陈年往事，直到搓出命运的木纹
簸箕山
曾是萨南油田的一个小村，草原
平展如棋盘，摆满了油井房的棋子
没有簸箕状的山，就如沙果林被叫成了
苹果园，养鸡场被命名为凤凰城
四十年前，我曾在村里的采油队实习
七区二队收留了我开满油花的日子
63人的集体，就是63个本色演员
自编自演着各自的角色
杨技术员是个年轻的胖子
每天都认真的说着，做着，胖着
小郭工服一穿就是挂历上的模特
用美征服着小花小草和井场上的油污
我也使劲量油测气清蜡扫地
扫落叶、也扫大雪丢下的脚印
再次回到簸箕山，凤凰早已飞远
只有抽油机和那些不服老的草
还在支撑着有过故事的天空
63人的花名册，年轻得像一片樟树林
每根针叶都挑起一轮露珠大的太阳
时间就是一个簸箕，一直在簸，青春
和玫瑰色的梦，“渐行渐远渐无书”
留下的，都是一粒粒回忆的金子
作者简介：
王国良，黑龙江大庆人。中国石油、黑龙江省、北大荒作家协会会员。诗文见诸《诗刊》《星星》《延河》《地火》《牡丹》大地文学》《《散文诗世界》《陕西文学》等270余家文学期刊。入选《新世纪诗选》等70余种文学选本。出版诗集《祖母绿》，有诗被译成英文、德文，编入德国基尔大学教材。获中国诗歌在线2018中秋节诗赛一等奖，2020年度中国诗歌会征文大赛获银奖。
本期责编：闫明霞、陈子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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