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遥望南山
遥望南山
杨辉峰/文
小时候第一次听到南山之词不是源于课本,是母亲说村上某某娶新媳妇了,是南山里跑出来的。南山这个诗意的词语从此就横在生命的天空。穷山恶水的南山比不了富庶的关中平原。许多人以为我们这一带好,就跑出来寻人嫁了。我们这里的人以前吓唬小孩,再不听话,就把你送到南山里去。南山,解放前是虎豹豺狼成群,土匪经常出没的地方。“北山狼,南山猴”。南边秦岭山里的人和关中北山上的人秉性迥异,相差甚远。一个性悍,一个性硬,一个憨厚,一个灵醒。
我在书本上第一遇见“南山”,是在鲁迅《社戏》中的“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后来才知道出自《诗经·斯干》。《诗经·小雅》载:“南山有台,北山有莱。”“节彼南山,维石岩岩。”《汉书·东方朔传》曰:“夫南山,天下之阻也,南有江淮,北有河渭,其地从陇以东,商以西,厥壤肥饶。”《辞海》释:“终南山,亦称‘南山’,即狭义的秦岭。”班固《西都赋》载:秦岭,南山也。在官方把“南山”称作秦岭时候,我更愿意把它叫作“南山”,那是中国人精神的坐标系,那是很多关中人灵魂皈依的方向。
每到夏天,关中渭北一带也成为了“火炉”。我心里总想着去一趟南山,放浪形骸,把人交给自然。可一次次遥望,却一次次走远。听老人说,南山大的没边边,祖祖辈辈住在秦岭里的南山人也说不清南山到底有多大。有人说,南山是中国的父亲山,也有人说南山是昆仑山的一部分。有人走了几个月最后饿死在南山里了,其实很多人像夸父一样渴死在半路上,像松子一样跌落云端,像鹰隼一样殒命绝壁。有人采集松子核桃,只为绸缪生计。有人上山下山,甘做脚夫。有人上山只为攀登高峰的梦想,结果有的就掉下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南山,肩挑江山南北,是中国腹地的绿色水库和天然氧吧,也是中华文化根脉所在。在“西北第一漂”——丹江漂流州河段,沿江而下是清丽的丹江,橡皮筏在水深浪急处一次次起伏不定,乘风破浪。一个个都成了落汤鸡。年轻的舟子唱着古老的龙驹寨一带的山歌,情意绵绵,在娴熟稳操船舵的同时,一次次放开歌喉……好一个活脱脱的丹江情种代言人。据说,丹江始航于春秋战国之前。地理学家徐霞客,曾北谒太华之后,自龙驹寨起航,漂流了丹江全程。“怒流送舟,两岸浓桃艳李,泛光欲舞。出坐船头,不觉仙也!”每到深秋,丹江、嘉陵江的源头,乃至整个南山绚丽多彩,美不胜收,这恐怕也是南山千万毓秀汇集的另一个好地方。
是啊,当手捧千古不灭的自然经典,无法参透人生的秘密时,我们何曾问过那南山,那云烟缥缈处是否有另一个自己?当我们跌入失意的深谷,无法躲掉的灾难包围生活的四野,我们何曾听听那南山,那白云深处是否就有自己那一颗心的搏动?一千两百八十二年前的初伏,一个孤独的背影在秦岭南麓的密林中行走,时隐时现,如凌波仙客。背负谁的嘱托和锦囊,无相崖边,多少菩提泪,多少高僧大德曾在龙兴寺栖身?浮生若无常,佛事有兴衰。钟磬木鱼声声,千年香火缭绕。香火是人类智慧的另一种光芒,另一把火炬。可惜,一把火却灭了秦岭南麓的佛教胜地。直到1944年龙兴寺改为兴隆寺。大概有山民祈求生命的兴隆自在的本意,也彻底告别了一个以龙位传国的旧时代。
一座崭新的古楼观,古老的名字,老子的第一道场。云雾翻滚中时时隐藏着一颗奔忙而渐失本性的心。以为神仙还活在山里,烟火不绝如缕,那不过是物欲的膨胀,哪有一颗觅道的真心呢?在物欲横流的社会,求富贵的,求登科的,求平安的,求官运的……人都不相信自己,相信神。也许,若隐若现的南山和星空一样会让人容易着迷,沉醉,也使内心更加纯粹。那些迷离的远方其实并不是远方,那是我们真实的内心。一次次向往过远方,作为凡夫俗子的我们,到底有多少人真正一人涉足过远方,偌大的中国,你可能没去过西藏,没去过雅鲁藏布江,没去过玉龙雪山,没去过可可西里……那些只是一些地理名词,永远沉睡我们凡夫俗子的内心一隅。内心的大自在对一个凡夫俗子来说,往往可遇而不可求,是奢侈的。我们无法逃避的生命之重,一次次构成人生一种扑朔迷离虚无缥缈缥缈的舞蹈,这或许就是生之悲伤。南山,却是心底的一片自由之境。
厚畛子镇,如南山里的一颗珍珠,古老的灵气一直浸润了傥骆古道数千年。山陵高大曰厚,黑水源头曰畛。绵柔渺远山歌从高山草甸里偶尔传来,路人常常以为误入仙境。格桑花捧出纯洁的问候,黑河温柔的神经曾秘密地居住我们的内心深处。《山海经》记载:“青姿之山,畛水出焉”。这座横跨黄河和长江两大水系的古镇,一度被誉为“秦岭翡翠”,也是历代屯兵营盘的遗址和古战场,不觉叹道:刀光剑影今何在,无限青山埋英骨。
都说太白山是南山的主峰。太白山是南山里的一座傲视群山的孤峰,又是众星拱月的佼佼者。高耸入云端,势若擎天之柱。《灵异记》载:“金星之精,坠于终南圭峰之西,其精化白石若美玉,时有紫气覆之,故名。”《水经注》载:“汉武帝时,已有太白山神祠,其神名谷春,是列仙传中人。”《山海经》载:“有神,人面虎身,有头有尾,皆白处理之。”……皆是煌煌青史的生动写照。太白之巅的大文公庙,高耸云端,那是南山里另一个登山人的生命高度,也是我心仪已久的人生刻度。你我莫非做一回酒醒之后的李白,世上已经越过千年,笔墨挥洒于山水之间,豪情漫染千山万壑。
多少次,遥望南山,才能走出心的围城,走的更远?少不出关,南山,这个磁性的名字却曾经温润过多少少年之梦,一次次经过人生的绿色、红色、灰色的涂抹,我却一次次用双目涉足远方,用山间的岱青、雪域的皑白来涂抹内心的平静。那些漫迷的苍茫曾经填补过多少内心的虚空,携走多少浅浅淡淡的块垒。没有人告诉我,今夜你可以拥抱一本陶渊明时代的书卷可以安详的入睡。
多少次回望南山,风雨漂泊的远方,幸福一次次的流浪和消逝,心在仄仄的南山行走,原始的韵脚一次一次逼近唐诗或者宋词。那片荒芜的《诗经》曾经葳蕤地生长激情燃烧的岁月。可以想象,时间一旦停顿下来,梦想就在云端开花,就在山间扎根。一些或近或远的过客,一次次进山,一次次膜拜,在山的高度里,膜拜,默然,禅定,放逐。
向往南山,即使竹风摇影,即使柳翻新曲。幽凝的思念一次次淹没过往,绿色起伏,和千年松柏的涛声一起夺走内心的那份安宁。喧嚣即使短暂,那也是生命的寂然。那些迎风而动的经幡,那些鲜艳迷茫的吉祥带,舞动着岁月无法停息的渴望。那一缕缕升腾的烟火,里面必定燃烧和居住着智慧与传奇。一次次靠近,灵魂才有脱壳飞翔的可能。南山,不只是地理意义上的南山,也非历史意义上的南山了,它更是人们心目中千古以来的圣山,抑或精神的道场,抑或不倒的脊梁。
当陶渊明把桃花源作为逃离官场之后精神的归宿,我们把南山常常作为生命自在的刻度。美丽的南山,就一直是我们国人心中无法抹去的灿烂。有人一生都在南山里行走,穿越,搏斗……一次次成为时间浮华中最匆忙的过客,一缕尘埃而已。我们人类,企图每一天和这个世界做斗争,也许并不能改变得了这个世界什么,但我们可以改变我们内心的山水。南山,是关中人的活着的一半风骨,秀丽而硬气,一副关中汉子的模样,外刚内柔,胸藏大气,人间深意,别有短长。南山,是我们心中最好的一片圣土。
南山曾是心中最好的盆景。在乡下教书的岁月一晃已经过去八年了,那开着一窗南窗,独望南山的日子永远不复存在了。生命之流到处都是漩涡,我们在生活的暗流里越沉越深,几乎失去了自我。偶尔,我站在蜗居逼仄的阳台上,隔着水泥森林,巴望着南山,心中从此却没有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幽情,马齿徒增的感觉一次次爬上鬓发,一丝丝飘霜的岁月染上了尘世的负累,三十功名尘与土的感慨油然而淡。在越来越负重前行的时候,我却常常想起遥远的童年。在无边的西瓜地里,深夜在瓜棚下听哥哥讲《水浒》一百单八个好汉的故事,半夜里醒来常常辗转反侧,想起哥哥带我黑天半夜到邻村麦场上看电影的光景,也想起那一地成熟的玉米怎样迎着东风,在渭北的高原望着南山而翩翩起舞,想起那些种瓜掂豆、种麦背麦的日子……哪是生命何曾预料的风景么?那是光阴背后的翦翦南风么?而今,身处喧嚣的城市末梢,小城常常熬成苦痛的高度,那些历史烟云里不可触摸的经典,一次次腾出一片空地。那是岁月有意的留白还是信手涂鸦呢?
曾经在大秦岭的腹地峡谷深处,绿荫如盖,我仰睡青石,天光云影和身边的潺潺泉水声一起徘徊。放下沉重的肉身,卸下人的架子,摆成大字形,做一回真正的南山人。沏一杯山茶,唇齿留香,把南山的灵气汇入每一根经脉。在蓝天碧海里,浅绿的水墨画里的经典。南山从此留在心底,如梦微醺,如烟轻笼。内心欢畅的思绪,纷纷争先恐后地跑出世俗的窠臼和一间密封的屋子。一颗凡心突然活泛了,有了落处。把梦想捧在手心,把岁月收藏。苍茫之间,柴扉初开。心生禅意,香火绵绵,世俗的光阴常常在匆忙中消耗掉。
遥望南山,哪一块青石该是是生命的牵挂呢?蓝田日暖玉生烟,你是嗅着哪一缕灵气遁入这深林幽谷。空山落叶,看不够这天地之卷,翻不完这人间清欢。在这销魂蚀骨的好山好水里,我们匆忙的内心何曾静如止水,物欲一天天吞掉人类仅存的真诚和善良,南山也被围圈,分割,污染,甚至买卖。
南山是天地之根,是生命的繁衍之地。南山,有老子讲经说法的道场,也有世人觅道修真的归处。天地浩然之气常常诱惑着一颗颗博大而宁静致远的心,常常感到生命的大自在一定和这座父亲山有关。这是江山南北最美的诺言,古老而悠远故事沉寂于历史的风雨飘摇里,也跃然于贾平凹们的如椽大笔下。想到五魁,白浪,甚至暗香浮影的棣花村,想起热闹的龙驹寨,鸡鸣三省的白浪街,想起汉中之东的铺镇,也想起藏身秦岭老梁南麓的老县城。横在南山的月亮,就像个羞涩的山姑,迟疑的爬上棣花镇的荷塘,满上的碎银缓缓上坡,泄了一地明媚的月华。于是,那个生在南山深处的古典名词“棣花”开始复活了。商於古道,茶马古道,傥骆古道……一些生动的脉络开始浮现,兵戈铁马,刀尖舔血的江湖近了。
是夜,我随手翻开一本《山本》,细细品咂和吸附着这南山里跑出来的鬼才贾平凹的灵气。一次次,我向往过南山。可我明白:那不是生命的终结,只是心的旅途。大音希声,生命汗颜。我们活着不只是为了被生存所捆绑,更是为了生命的自由。然而,我们何曾有过自己的一方净土?常常听到一句话:守土有责,守土尽责。我们何曾守住自己的方寸之心,守住生命之杯中的南山陈酿,看见过属于自己生命天空的最美彩虹呢?
【作者简介】
杨辉峰,笔名啸鹤,陕西礼泉人。陕西散文学会会员。文字散见于《当代小说》《散文诗》《岁月》《中国铁路文艺》《中国农村教育》《中国文学》《当代陕西》《咸阳日报》《三秦都市报》《陕西青年工作》《现代教育报》《秦都》《检察文学》《咸阳教育》《乾县文艺》《嵕山》《礼泉文化》《中学生天地》《优秀作文选评》《语文学习报》《写作导报》《作文报》《现代教育》《教育现代化》《中国乡土文学》《文学艺术家》《鲁西诗人》《西北旅游》《榆林新青年》《广西文学》《诗文》《新诗大观》《森林文学》《中国微型诗》《当代文学选萃》《赣西文学》《华夏美文》等,发表诗文100余万字。在《文学陕军》《文化陕西》《贾平凹文化艺术研究院》《中国诗歌文学精品》《一瓣书香》《诗歌网》《咸阳日报》《陕西党建网》等微信平台崭露头角。入选《中华当代散文大观》《当代诗歌散文精选》《新中国诗词联精品博览》《华夏散文经典》《长安大歌》《80后朦胧诗》《部落格心灵牧场》《中华名人格言》《新时期中国共产党人优秀格言选集》《当代诗词三百首赏析》《情诗精典》,传记入《当代中国文艺家大辞典》。获第六届“祖国好”华语文学艺术大赛银奖,并被授予“当代华语文学艺术百杰”荣誉称号。曾获中国散文作家论坛一等奖、中外诗歌邀请赛一等奖、全国旅游散文三等奖。2010年被中国国际经济技术合作促进会和中华民族团结友好协会邀请参加“祝福祖国海内外社会各界杰出人士迎新春联谊会。有散文集《我的村庄》。乾县白杨诗社副社长,《乾州文苑》特邀通讯员,江山文学网副社长、编辑。自谓:抱缺先生,乐山水,畅幽情,乏言辞,究佛道,好诗文,兼翰墨,不求甚解,但求奇趣,喜对联,撰歌赋,不求工巧,追古人境,文字草根,做嫁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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