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千年,在《诗经》里邂逅爱情
——《诗经》吟诵师资班《野有蔓草》讲稿
很清楚地记得,那是仲春的一个早上,我坐在窗前,一边喝茶,一边随意地哼着调儿翻看《诗经》书稿,哼着哼着,端着茶杯的手突然地就静止了。我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野有蔓草》,像是想起,或是看到了什么似的,一切就那样静止了。在这之前,我对《野有蔓草》的理解只停留于文字,它对我的身心没有任何触动。可是那个早上,这首诗突然地就像电影一样,开始在我的脑海里出现情景式的画面,我看着那些画面,张口吟诵了起来。吟诵完,我很吃惊,这样的旋律,我之前的吟诵里从来没有过。于是,拿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再来一遍。
爱情,是人类永恒的主题。
爱情中的相遇,是每一段感情的开始。
人世间的相遇,最美莫过于“邂逅”,那是你与他的不期而遇,是你与他三生石畔的注定。
一抬头,看到了爱情;一低首,注定了命运。一切在不知不觉中,来的不留痕迹,又无可抗拒。
诗经·郑风·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三千年前那个春日的清晨,野草蔓蔓,晨雾还未消散,漙漙露水在青草上晶莹闪烁着。他走过来了,这么早,应该不是赶路,许就是早起的信步,没有目的。走着走着,他突然间的抬头里,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她。她似乎也只是闲步,当她意识到有人在看她时,抬头,四目相对。
她的眉眼清秀明亮,他只觉一股电流,将他一击而中。他不知说什么好,只知道自己午夜梦回时念想的那个人,就是她,娴静如她,温婉如她,她是他所有想象中的样子。
“适我愿兮”,这是他发自内心深处,惊喜的一叹。
一切,天遂人愿!他喜欢她,她也看好他。
他们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故事的最后是“与子偕臧”,多么美好。
这样的爱情,至纯至善的让人羡慕到目酸。我不在乎你有房还是没房?我不嫌弃你无车无钱,我只是喜欢你这个人,愿意握着你的手,走完余生。
这次《诗经》师资班的爱情诗,我选择这首作为开端,愿邂逅这类爱情的老师们,珍惜眼前人,记住那最美邂逅的约定。这样简单纯粹的开始,还能细水长流地在这烟火人间柴米油盐地过着,是幸福的。
因为,许多时候,同样的邂逅,不是所有的结局,都是美好而长久。
他擅弹琴,她擅跳舞,原本只是一场普通的相遇,曲终人散时,只因他回头多看了她一眼,她便沦陷在这场爱情中,日夜相思。再见,已是两年后了,她为他伴舞,乐舞相融,天偶佳成。然而,曲终,他还是走了。这是人世间最无奈的爱情,千年来,一直在上演。如果你属于其中,请接受,因为置身历史,你只是千万人中之一。
不信,你看看唐代的崔护吧: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唐·崔护《题都城南庄》
他出身书香世家,才情俊逸。那年,他在长安进京赶考后,独自一人在都城南郊踏春游玩,当走到腿酸口渴,想歇歇讨口水喝时,他敲开了一座开满桃花的小院……他们的邂逅,惊艳了整个唐诗,“人面桃花相映红”,千百年来,世人传诵着、想象着。可是,邂逅有多美,结局就有多悲凉,那种“人面不知何处去”的天地不应和“桃花依旧笑春风”的人去楼空,一惆怅,就从唐朝到了今天。芸芸众生,在承诺里走丢的人很多,你若也有,请收起悲伤。把这段过往,深埋于心吧。尘世的烟火,经不起再次的失约。如果崔护留给我们的邂逅是短暂的,那么当时间走到宋朝时,辛弃疾给我们的就是永恒: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元夕佳节的一番热闹后,灯阑,夜深。此时的辛弃疾,是空虚的。他的身份与地位,使他常常最热闹处,最孤独,很少有人能走进他的心,懂他在想什么。他以为这回又要落空了,可就在回眸伤神之时,不经意的回首,蓦然灯火所不及的地方,他看到了那个人,就在那里,静静地站着,浅笑着。后世王国维把人生分为三大境界,其中“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就是最高的那层境界。一个人,一生拥有这样一次邂逅,足矣。无关天长地久。
大千繁华尘世,最圆满的“邂逅”莫过于元代王实甫笔下的张生与崔莺莺了。因为,世人说起他们,总会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张生见到莺莺,是在佛前。可是当莺莺走进他的视野时,佛前那盏终年不熄的琉璃长明灯,也黯淡了。因为,莺莺的出现,“不禁令他几乎闭过气去”。一个“闭”字,多么狠,这比触电还叫人窒息吧。触电,短暂;闭气,长久。呵呵,感觉我在从吟诵上品这两个词。这边有情,那边的莺莺呢,“她一点儿也不生气,垂下香肩只管微笑着把鲜花捻弄”。那就是有意了。于是,在莺莺“起步时微微回头深情地看了张生一眼,把张生看得酥麻了半边”。好了,他们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中间不管生出怎样的事儿,不管谁来阻挠,他们就那样坚贞不谕,冲破各种束缚地在一起了。这样的爱情,千年后的今天,很多。而王实甫的那个时代,还讲究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崔莺莺和张生在一定程度上,寄托着王实甫的理想,就像他在最后说的:“叹人间真男女难为知己,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如果你邂逅了这样的爱情,我祝福你们,真诚地,欢喜地。说个更甚的“邂逅”吧。明代汤显祖笔下的杜丽娘和柳梦梅,他们的邂逅已经超出了世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只因梦中的邂逅,杜丽娘便因情而死,死了又可以因情而生。这是一种怎样惊天地泣鬼神的邂逅,汤显祖奇异想象和浪漫色彩中,到底想要说什么?是因为现世太薄情了吗?他便赋予“爱情”以超越生死的力量,让杜丽娘经历了现实、梦幻与幽冥三个境界,来告诉世人“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就可以创造奇迹?但是,有梦可做,总比无梦好。所以,还在做梦的你,珍重。来说说我最喜欢的清代词人纳兰性德吧,在我二十岁左右时,他存世的诗词,我都背下了,他是我今生痴痴喜欢过的一位词人:看看那秋风里,一把把被弃的团扇吧。人若薄情,弃人如弃扇。纵使班婕妤美貌与才情兼备,也敌不过汉成帝喜新厌旧的薄情。当初可以许你辇车同游,今日就能打你入冷宫。对于这场爱情,班婕妤为后世留下了《怨歌行》,亦称《团扇歌》。她的悲剧,千百年来,每朝每代每天都在上演。君王的爱情在这里,就是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话。当然,还有唐明皇与杨贵妃,说什么“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作连理枝”,大难来临,马嵬坡的梨树下,唐明皇给杨贵妃的只是一丈白绫。爱情,呵呵,一纸荒唐。唐明皇,在这里,渣男一个。那么,纳兰在这里是想告诉我们什么?他说是“拟古决绝词柬友”,是哪个友?顾贞观?严绳孙?还是朱彝尊?亦或陈维崧?他的初恋给了表妹,痴情给了亡妻卢氏,欣赏给了爱而不得的汉人才女沈宛。他不会负人,却把人性看得如此通透。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也许,初见的那一刻,你我就错了。世间,不是所有美好的初见,都能修成正果。所以,汉成帝有了赵氏二姐妹;天下太平,唐明皇在回长安的路上,听到雨中的铃声,只能作一首《雨霖铃》。
不管美好圆满,还是惆怅残缺,坐着时光的大马车,我们从远古一路走来,大家都“邂逅”了。可是,别忘了,尘世中,还有一些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寻找……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节选戴望舒《雨巷》
我相信,读过这首诗的人,大多都会在下着雨的天里,想起诗中这位丁香姑娘,幻想着自己也能逢着。戴望舒的油纸伞,挡的哪里只是民国时的雨,而是从此以后所有敏感多情人儿心里的雨;他的彷徨,也不仅仅只是男人,还有女人。读过这首诗的你,真的没有在下雨天,想起这首诗?也幻想过一场这样结着愁怨的“邂逅”吗?如若真没有,那我今夜写的这些文字,你怕是看不进去呐。因为,我写的比他的雨巷还悠长,还矫情。“诗是由真实经过想象而出来的,不单是真实的,也不单是想象的。”这是戴望舒在(《诗论零札》十三)里说的。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想象?他一生都在寻找那位结着忧怨的丁香姑娘,可是,三段婚姻都以失败悲凉告终。45岁正值中年,就撒手人间,去往另一个世界继续寻找……从《诗经》里我们一路走来,真真假假,悲欢离合,都看了一遍。应该明白:有些邂逅,只在寻找中。至死,也不会遇着。
此时,公元2021年7月30日,凌晨两点三十九分。我在电脑前,已经打字三个多小时了。子时开始时,我只知道,要给大家讲《野有蔓草》,讲成什么样,不知道。一气呵成地写到这里,思绪的线,还没断,我知道大家喜欢听我讲故事,那最后讲讲我现世邂逅的爱情吧:那年,我19岁,正疯狂痴迷古诗词,一有时间就泡在图书馆看有关诗词的书。一日,突然发觉对面坐着的男生在看我,抬头,怒瞪了他一眼,因为那时我觉得他看我,影响我看书。他显然没想到,吓得赶快低下了头。呵,就是这样,没有四目相对的触电,也没有心动,让大家失望了。后来,再有一日,我开窗晾衣服时,又感觉对面宿舍楼窗前有个男生在看我,定眼细看,只觉似曾见过。最后,在夏天将要来临时,在X大学的那棵梧桐树下,我们相见了。那晚,梧桐树上的月亮很亮,可是,每次仰头看高高个儿的他,我都觉得,他的出现,黯淡了天上所有的星辰。这是我们故事。中间的细水长流里便是尘世烟火的柴米油盐。也有争吵,可每次不管对错,都是他认输。这样的生活,说的诗意些,就叫: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今天给大家讲“邂逅”,相信总有一款“邂逅”属于你。愿你能在别人的“邂逅”里,洞见自己的爱情,看清自己的悲喜。现世的幸,与不幸,都请在这首《野有蔓草》的吟诵里释放吧。愿你千帆过尽,还能邂逅适我愿兮的那个人。若不能,便、恨不相逢。吟诵时,不妨也穿越下,看看你会停留在哪个朝代,流下一滴遗憾的相思泪,或是收获一个久违的微笑,亦是又添一段长长的惆怅。在我眼里,这首诗,就适合他那样的气质与声音。至于为什么欣赏他,以后讲他吟诵的其他篇目时,再说吧。陜西漢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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