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前沿 · ​红色组宣科中的潮女子(上)‖总第1083期

红色组宣科中的潮女子

文/朱斌(江苏)

是舒媛把个组织宣传科给弄花了。但不应归罪于她弄来的那些花儿。

若是在星期一的午饭前,快递小哥没有把一个扁长条的硬纸板盒子送到舒媛办公桌上,午饭她就吃不定心。

一年五十二个星期,刨除国庆、春节两个长假,在剩下的五十个星期的星期一,橘红色的快递小哥基本上都能按时把那个有点扁长却又很轻巧的硬纸板盒子送到舒媛办公桌上。盒子按时送来了,舒媛的那顿午饭吃得反而更匆忙了。

扁长的硬纸板盒子里装的是鲜花,一年五十束花,都算不上稀贵,但都十分地新鲜娇嫩。都是细细长长的杆,粉粉嫩嫩的头,株株都像舒媛。

舒媛有与众不同的一长截洁白细嫩的脖子,一张成天微笑着的脸。绝大多数花儿,我们都叫不出名儿来。舒媛不但有问必答,还向我们推荐一款名为“形色”的软件,只要把树木花卉的图片输入进去,它就能报出名儿来。但我们更愿意听舒媛讲解一番。她讲解的时候,就像花儿在回我们的话呢。

我有时会不由自主地想:舒媛或者就是这些花中的哪一束哪一枝哪一朵吧?若是舒媛咳嗽了,就是花儿在风中颤抖了。可惜,我把舒媛的照片输入“形色”,它竟然报不出名儿来。

我们组宣科的房间也是又扁又长的,有点像装花的纸板盒,很密闭,只有北面有两扇飘窗能开很小的缝儿。没有风,花儿不会颤抖,只是舒媛经常会感冒咳嗽。让她多穿点,她嘻嘻哈哈地说:“我体内都是正能量,没事儿的。”

正能量又不是万能的,怎么会没事儿?去年冬交春之际,组宣科里的人马全被她给过上了感冒,险些就关门歇业了。当然,我们组宣科是全单位最小的科,拢共三个人。

舒媛急匆匆地胡乱扒拉两口饭,就从二十楼的餐厅蹦回到十八楼的组宣科侍弄她那些刚送来的花儿——她出钱订购的花儿。这些花儿实则是组宣科集体的——能够看着闻着一朵花儿,那朵花儿就是你的了。组宣科里的每个人都能看着闻着这些花儿,所以,这些花儿就是组宣科集体的了。

舒媛订的花儿都特别好看,但闻起来并不特别香。她用又苗条又婀娜的瓷瓶装花儿。我觉得舒媛的这两个花瓶儿,完全就是照着她的坐姿塑造出来的,古典又不失时代气息。古典是什么?就是像舒媛这样儿。时代气息是什么?还是像舒媛这样儿。舒媛什么样儿?古典加现代,有点潮的。让我来试着描画一下舒媛在晚秋时的样子。

舒媛的个儿很高,要说我们单位也有百来号人,女同志不到二十人,可几乎没有男同志的身高能超过舒媛的,更不要说女同事了。拍集体照的时候,舒媛只能靠边站,像朵花样地插在边角上。否则,谁站在她后面,谁就得完全覆没。人高,脖子就长,舒媛的电脑显示器下面垫着一块厚厚的方方的木墩子,我们偶尔用到她的电脑,都必须抬头仰视。

晚秋时,高挑的舒媛常穿天青色的风衣,戴深蓝色的阔沿软帽,围深红色的长围巾。那种围巾不能说是古典的,我在小时候看的电影中见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当是《刑场上的婚礼》中的女主角围过的那款,如果不是,那么一定是别的有知识的革命女烈曾经围过的,好像五四时期的男女知识青年都喜欢围那么长的围巾,要么红要么白。我们组宣科的墙角竖着红色的党旗,正墙上是红底金字的入党誓词,再加上舒媛的脖子上围着大红的围巾,还有那两瓶花儿,组宣科就变得特别鲜亮起来。不说不笑时的舒媛就是从我的红色记忆中倒出来的年轻的革命女干部,就是阔沿软帽压下来的两条精心做出来的一字眉,再也藏不住时代的俏皮。还有,舒媛自费办卡定期洗牙,每周二到专业店里洗头按摩,包括订花,都有点大手大脚的,跟勤俭的革命传统挂不上边,但时尚的时代青年中不是有很多这样的人么?但舒媛不会开车,不像很多的人,即便养不起车,也得弄个本本揣着。舒媛倒换着两路公交上下班。

一开始的时候,舒媛用我们喝的高级矿化纯净水养花儿。我觉得有些心痛,后来一算账,一星期喝掉一桶水,才十来块钱。舒媛一年得花三千元订花儿,平均每个星期得要六十来块钱,比较起来,用去养花的高级矿化纯净水真的算不了什么。而且水是单位公费买的,花是舒媛自费买的。我认了,可与舒媛妈年岁相仿的马阿姨忍来忍去终究没能忍得住,发话说她了:“你干吗非要用我们喝的纯净水养你那些花儿,就不能用自来水啊?你倒是给你的花儿喝喝自来水试试,看能不能喝死它们?”

马阿姨当过兵,转业来的,先前弄过一个聘用制干部身份,但无职务也无职称,也不是党员,还是个直筒子脾气。马阿姨原来是在办公室干的,总是看不惯这看不惯那的,后来领导就看不惯她了,把不是党员的她硬是打发到组宣科来了。年岁摆在这儿,不好直呼其名的,为了方便称呼,就冠之以“阿姨”。

马阿姨说话很冲,我当时很怕舒媛受不了,流出泪水来可怎么办?当初舒媛来组宣科的时候,就有许多人不看好她和马阿姨的关系,断言早晚会闹出来的。

可舒媛只是淡淡一笑,就像花儿半开,回答道:“可以的呀,下次吧。”

下次,舒媛果真就用自来水养花了。头一次看她用自来水养花,我的心不知怎的为之一暗。

组宣科的办公室就一间,是南北向狭长形的。舒媛坐在靠门的最南边,但终年够不着丁点儿阳光。出了门是走廊,走廊那边是对着我们门儿的业务科室的办公室。我坐在靠窗的最北边,中间坐着马阿姨。新花当然是放在舒媛桌上,开在她面前;老花则放在窗台上,落在我身后。过个双休日后来有时能落一地花瓣,我如果愿意就很可以小玩一回落花人独立的。

舒媛侍弄新花,从不管落花。落在地上的残红败叶都是坐在中间的马阿姨扫掉的。奇怪的是,我从没听到马阿姨为扫落花而抱怨过舒媛。倒是我常常被她用扫帚敲脚踝:“就知坐在花堆里,也不知要扫扫。”

嘿,倒成了我的不是了!我也不计较,笑笑说:“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我正等它成尘呢。”

“什么泥了尘了的,听不懂你们的。难道我还扫错了不成?”

马阿姨是刀子嘴豆腐心。她除了拿不动笔杆子,拖把扫帚之类的舞得虎虎生风,组宣科的卫生都是她搞的,一边干一边说,抱怨舒媛这抱怨舒媛那。舒媛要是在下班时到点了还不离开办公室,还在埋头工作,她就会说:“别再装蒜了,这时候还干工作?还不回家帮你妈做点啥?你孩子在家也眼巴巴地盼着你呐。”说着说着她还就来气了,火得不行,最后连粗口都爆了出来,“我看你就是个懒婆娘!在逃避家务责任。”

阿偶!我感到舒媛瓷瓶里的花儿瞬间蔫了。

我真担心舒媛会受不了,会还口的。谁知她反而哈哈哈地开心地笑了出来。我不解地问她:“被叫做懒婆娘了,还这么开心?”

“在家里,我妈妈就是这样的,一边在我身后帮我关电关水扫了拖了的,一边叨叨说我就是个懒婆娘。”

至于马阿姨,从来都是有口无心。有一回,舒媛和她幼小的女儿通视频电话,她凑在人家身后嬉呀哈的,被小丫头一眼瞥见,叫了声:“咦,漂亮婆婆!”

这童言无忌的一句,让她开心了好多天,恨不能上门去帮人家带孩子。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西方有家知名的科研机构曾做过一个有趣的实验:把两盆完全相同的花卉分别放在两个完全相同的环境里,坚持每天冲其中一盆花卉说些正能量的话语,冲另一盆说些负能量的话语,甚至是秽言污语。久而久之,总听负能量话语的那盆花卉居然打蔫了,而另一盆却是越活越来劲了。连花卉都这样,鲜活而有精神追求的人就更不用说了。但在我们单位上几乎没人夸舒媛,很多人,包括主要领导在内都在当面或背后不停地批评她、埋怨她,冲她来的负能量形成一种浊流且汹涌澎湃,有时冲得我的是非观都飘摇不定了。可舒媛没有打蔫。我有时怕她想不通,有意开导她,听出话音儿来的她总是说:“放心吧!大哥。像我这么富有正能量的人,是不怕人家说闲话的。”

叫我大哥?我年岁可是与其父相当的,即便是不叫我科长,也应该叫我亚叔什么的吧?可她竟然叫我大哥。难怪他们说她嘴巴不甜,有些讨厌呢。我疑惑她没有听过“舌头底下压死人”或是“吐沫淹死人”之类的经验之谈,我原本要给她讲讲,却忽然觉得这些也都有负能量。同时,我也忽然觉悟,与其装个负能量的长者,不如做个正能量的大哥。可我究竟有多少正能量呢?

舒媛来我们单位就好似命运这个快递小哥送来的一束插花,半空里来的又接不上人气。

舒媛是通过事业单位公开招聘考进来的,最初在办公室做文秘,结果做了个并不知情的搅局者。

我们单位的办公室早在数年前就从一家企业借了一个三十出头的小媳妇做文秘,或许是日久生情,领导想把她弄进来摆摆正,占个事业编制好长期使用。本来那次公开招聘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一系列笔考了面试了的程序走下来,领导用顺手了的老熟人不端不正地名落孙山,结果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让谁也不认识的舒媛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老熟人只好淌着眼泪离开业已捂得半热的位子,回她那个勉勉强强发得出工资的企业去了。

我们单位的主要领导一提起舒媛就气不打一处来,血往上涌,深灰色的一张老烟脸马上满面通红。磕磕碰碰地用了不到两年,赶上机构整合,主要领导使出浑身解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撑开专门引进高端专业技术人才的绿色通道硬是把老熟人从半死不活的民营企业调进了旱涝保收的全民事业。具体事儿都是我这个组织宣传科科长去办的,当时还硬着头皮做了件捏住鼻子哄嘴巴的营生,糊弄了个“关于某某同志调入情况说明”的材料,内中有几句话是主要领导亲笔添加上去的,我至今记忆犹新:该同志具有较丰富的行业理论工作经验,文字基本功较为扎实,工作责任心强,具备良好的职业道德,符合我单位人才需求条件。

老熟人进来后,为了让她露一手,主要领导就从我手里抠了个有关强化作风建设的工作意见让她起草。起草完了,由我审核。别的我不敢瞎说,但是文中有一条小标题是:“倒排工期,挂图作战,深挖腐败分子”,好似我单位是个腐败窝,大有要让我单位领导班子全军覆没的意思。实际上,我单位只是个副处级的事业单位,连个专职纪检书记都不设,只有个廉政建设联络员。我实在不敢恭维她激情洋溢的散文体,但我又实在不敢咋的。说白了,在这单位我也是一束无根之花,主要领导爱往哪插就往哪插,谁敢不听话?不听话就给你个小瓶儿插插。我就把这个意见原封不动地通过发文流程递了上去,主要领导还真原封不动地通过了,让它套红发出来了。

“有倒排工期抓进度的,没听说过还有倒排工期抓腐败分子的,这是要深挖谁呀?”

“不知道。”

“不知道写个啥劲啊!”

“这得问领导去。”

看了文件的干部职工都冲我挤眉弄眼,嘻嘻哈哈;我也冲他们挤眉弄眼,嘻嘻哈哈。

可这老熟人进来了,舒媛自然在办公室呆不住了,就只好捧着她的插花到组宣科来了。我小心翼翼地对她说:“在组宣科搞党建,可是要坐得住冷板凳耐得住寂寞受得了枯燥的哦。”

“我觉得真的挺好的呀!像我这么富有正能量的人,还怕到组宣科?”

啥意思?我当时还真是一时不能反应过来。

舒媛可不是煮熟的鸭子嘴硬,她自费从网上购来党建业务工作指导丛书,一本一本啃了起来。说实话,那些书我这个老组宣还没有正正经经地念过一本呢。尤其是人事管理系统操作,很快就弄得熟能生巧了,成了整个系统小有名气的行家里手。最使全体党员一齐对她刮目相看的是她噼里啪啦一通把每个人的党费都给算上去了,拿我的来说,从每月四十五元涨到了每月九十五元。舒媛还说啦,按有关规定,每年的一月份都要重新测算一次调整一次,言下之意就是每年都要涨,她这是要我们交党费也来个芝麻开花节节高,对此,我无可无不可。结果第二年的一月份,分管副书记早早地就跑到组宣科来当众对她说:“调整党费收缴标准的事儿等总支开会后再说。”

可是等到月底了,要收党费了,舒媛再催问分管副书记时,他淡淡地说:“我把这事儿给忘了。”

“那咋办?”舒媛急了。

“好办,仍按老标准收呗。”

舒媛不解,让她更不解的事儿还在后头呢。冷不丁地晴空里一声霹雳,主要领导通过分管副书记让组宣科把人事工作移交办公室,具体是由舒媛移交给老熟人负责。

“这是为什么?”我问道。

副书记笑而不答。

老熟人迫不及待,立马带人把人事专线从组宣科拔到了办公室,不仅如此,把舒媛的电脑也搬了上去。本来老熟人桌上已有一台电脑,她把舒媛的电脑放在身后窗台上,说过两天再去挑一张电脑桌回来。老熟人一个人用两台电脑,一台说是专门写稿子,一台说是专门搞人事。不仅如此,老熟人还令舒媛打开柜子,说要看看有没有她需要的文件材料。刚帮她把电脑搬上去的保安又下来了,背着手立在她身后。当时的场景很有些类似《红楼梦》中的抄检大观园。抄检大观园的带队者是王善保家的,这个抄检我们组宣科的却不知是谁家的。

头顶刚能顶着舒媛下巴的老熟人气焰嚣张,我坚持好男不跟女斗的原则强忍着冷眼旁观。马阿姨则看不过去了,拿起手机来说:“来来来,你这么凶,信不信我拍段视频发到群里,要么发到网上也可以,让大家都来看看,怎么样?”

老熟人冲拿着手机对准她准备拍摄的马阿姨“哼”了一声,翻了一个大白眼,左右摇曳着又大又圆的屁股噔噔噔地带着保安走了。

马阿姨恨铁不成钢地用一根手指点着舒媛挺括括的鼻梁说她:“你也太没用了!”

嘿,好么,这招玩得绝!组织不管人事,放屁不带响儿。不管怎么说,在群众眼里,我这个组宣科算是塌了半拉子,被架空了。他们说:“组宣科组宣科,就是组织大家搞宣传啦,啦——啦——啦……”

但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主要领导亲自找我谈话,单刀直入地问我:“舒媛以后干点啥?”

说实话,我有点懵,吞吞吐吐地说:“干组织啊。”

“人事都走了,组织还有啥干的。”

“加强党员队伍建设,推进两学一做啊,可做的事儿还多着呢。”

领导似笑非笑高深莫测地“哦”了一声后忽然冷不丁地反问了一句:“她不是挺能考的么?就不能再到别处去考考看啦?”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朱斌,笔名龚旭,男,复旦大学中文系中国文学专业毕业,现居常州。2010年开始,在《骏马》《椰城》《地火》《牡丹》《短篇小说》《延安文学》《北方文学》《四川文学》《中国铁路文艺》等文学期刊发表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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