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良春:融各家之长 治闭经】
内经言:“女子七七,任脉虚,太冲脉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正常女人四十九岁左右闭经进入更年期,然而当今生活压力情志不遂等多种原因导致女子病理性闭经多发。
本文介绍朱老融各家之长治疗闭经经验,治疗效果宏验,纯属临床干货,值得收藏。
闭经是妇科常见病之一,是由多种原因引起月经失调的病理现象。临床以中青年患者为多见,西医至今仍用周期疗法治疗,但一旦停药,复又闭经,未见治本之法。吾师朱良春教授指出:
“不能一见女子闭经,即用通经破血之品,亦不可认为经水不行便是血枯,妄用滋补之药。”
临证中朱师以经水不通不外虚、热、痰、气、寒、瘀六因,分别取张锡纯调理冲脉论治妇科病的特色,朱丹溪以痰湿论治妇科病的特色,傅青主以肝郁论治妇科病的特色,并结合自己的临床经验,拟“养正为通”“温化为通”“行气解郁为通”“分化痰瘀为通”等法治疗各种闭经,颇有简、便、廉、验之特色,后学者颇易效法,现选析如下:
1、养正为通选“理冲”,因虚致闭多能通
朱师效法近代临床大家张锡纯治疗妇科杂病,以善调冲脉为特色。张氏认为冲脉上承诸经之血,下应一月之信,月经之行止通涩全赖于冲脉盈亏调节之,而妇人以月经为本,月经失常乃致闭经可导致许多妇科病,故张氏治妇科病强调恢复冲脉之功能,所拟“理冲汤”乃取《内经》“四乌贼骨一芦茹丸”之意,有通补奇经,扶羸起衰之功,为理血调气补虚之良方。亦即养正为通之良方,朱师用此方加减治疗气血阴阳诸虚所致之月水不通,而屡获佳效。
【病案一】
曾治李姓**,月经先后无定期3年,人流后因流血较多致高烧滴注青霉素、甲硝唑等,热退后月水不潮,闭经四个月靠黄体酮周期疗法维持。刻诊:身体虚弱,肢体倦怠,气短懒言,头晕目弦,心悸失眠,纳差便溏,面白无华,舌淡苔白,脉细,诊为气血亏虚,冲任失调,治以调冲补虚,方用“理冲汤”加减,
药用:生黄芪30g、炒白术、党参、鸡内金、怀山药各15g、三棱、莪术、当归各5g、肉桂、鹿角胶各10g、紫河车粉2g(药液送吞)。
服10剂复诊,月水已潮。再投原方10剂,一剂服2天调理而愈,追访一年,月水一直正常来潮。
【病案二】
又治一18岁处女,因经期淋雨后闭经5个月,少腹如冰,痛如针刺,得热敷痛减,四肢不温,舌紫暗,脉沉迟带涩,诊为寒凝胞宫,冲脉瘀阻,投“理冲汤”
“理冲汤”原方去山药、知母、花粉,加附子、干姜、桂枝各10g、刘寄奴、川牛膝各30g,原方中三棱、莪术仍用10g。
服5剂后,月水即潮。
朱师用张锡纯“理冲汤”治妇科肿瘤(见第30篇)三棱、莪术亦用10g,而上案治李姓**三棱、莪术慎用5g,盖上下两案有虚实之分,这说明养正为通之选方用药妙在变通。张锡纯在“理冲汤”条下加减亦言
“气虚者,减三棱、莪术各一钱”。“若病人身羸弱,脉象虚数者,去三棱、莪术,将鸡内金改为四钱,因此药能化瘀血,又不伤气分也。”
故上案朱师用鸡内金15g之多,用峻猛药先需小心然后放胆而行乃历代名医之家法也。
2、温化为通法丹溪,肥人痰湿闭经理
朱丹溪善治杂病,而对妇科又有深究,朱师赞尝朱丹溪以痰湿论治妇科病的特色至今嘱目于世。朱丹溪认为江南地势较低,雨湿颇甚,(今言海洋性气候),患湿病较多,湿病日久不愈多成痰病。又因妇人情绪易于波动,气郁者多,故在《局方发挥》中提出“气积成痰”,若久而失治痰证发作,易成妇科病证,朱师推崇丹溪“调经不离痰,调经先调气”之说,盖痰证迁延,易占居血海,而成月经诸病,今中青年妇女肥胖者或嗜食肥甘者,尤为多见。因痰湿、体肥多脂闭经者屡见不鲜。
【病案】
笔者仿朱师之法曾治张姓**闭经不孕,症见体肥多脂,经闭2年,四肢不温,纳差便溏,白带量多,舌胖大,苔白腻,脉濡缓。婚后3年未孕,多方求治未效,治以温化痰湿,
方用《丹溪心法》“中和丸”合“治肥人湿痰方”加减,
药用:苍白术各15g、茯苓、生半夏、制香附、制南星各10g、黄芩、陈皮、甘草各6g、当贝苦参丸6g(笔者治急肝常备药,3药等量蜜丸)
此方稍有出入加减,共服30剂后,经水来潮,但基础体温无双相,遂加服“河车大造丸”日9g,2个月后,基础体温呈双相。一年后追访喜得一子。
朱师继承朱丹溪从医学地理学、体质学说的角度,以痰湿论治妇科经带病,并有所发挥和创新。盛赞朱丹溪创
“顺气为先,分导次之”及“善治痰者,不治痰而治气,气顺则一身之津液,亦随气而顺矣”的观点。
朱丹溪的“实脾土燥脾湿”的治痰特点和方药特色,不仅丰富了中医妇科学说的内容,其观点和方法,迄今在妇科临床中仍有较为深刻的影响和实用价值。
3、行气活血法通经,肝郁闭经多效应
《傅青主女科》的精华,乃以肝郁论治妇科病为其特色,傅氏认为女子性格内向者为多,情绪易抑郁,而成肝郁病证。若肝郁不解,最易导致妇科病。傅氏又指出肝血不足,脾气不振是其内因,治疗肝郁病证,在疏肝理气的同时,应配合养肝血,健脾气之法,才有相得益彰之妙。朱师赞谓
“傅氏所拟养血、健脾与疏肝配伍之法,有标本同治之妙,较历代医家仅用理气疏肝治标之法更胜一筹。但亦言傅氏对肝郁血瘀的论治尚有欠缺。”
朱师推崇傅青主所拟疏肝、养血、健脾三法合用的常用有效方如“解郁汤”“开郁种玉汤”“顺肝益气汤”“完带汤”等方治疗以肝郁为主的妇科病。
【病案】
如曾治陈姓**,闭经2年,病起于婚后夫妻感情不和,加之流产出血过多,导致经闭。2年来多方求治未效,诊见形体不肥而瘦,没有痰阻之征;腹软,不胀痛,不拒按,未扪及包块,亦无气滞、血瘀、寒凝症征,故不属实证;诉有心烦焦躁,口苦咽干,唇燥便秘、嗳气纳少,乃因患者长期抑郁寡欢,肝气郁结,久郁气滞化火化热,气机逆乱,胃失和降;患者面黄形瘦,头晕目眩,心悸气短,舌红苔薄黄,脉虚细而数,乃因脾胃气机升降失常,后天气血生化之源受损,气血不足,五脏失荣之故。患者长期肝郁,加之流产失血,心脾郁火内煎,阴血渐枯,当属热涸、阴虚、血枯经闭之证。
朱师仿傅氏“解郁汤”合“开郁种玉汤”之意加减,
药用:当归、炒白术、生白芍、茯苓、炒山栀各10g、丹皮、赤芍、制香附各6g、花粉、郁金、生首乌各12g。
5剂药服后,嗳气除、胃纳增、胸闷心烦减,颇有津复神爽之感,加之舌转稍红,苔转淡白,脉但虚细而不数,转投“黄芪八珍汤”加郁金、川牛膝又5剂,经水来潮,再处河车大造丸、乌鸡白凤丸以善后。
朱师指出:“闭经不外虚实两端,临床所见实证居多,有血瘀、气滞、寒凝、痰阻之别,治之较易。虚证有脾虚、热涸、血枯之别,均较难治,故经闭之证当分虚实寒热,首当重要,但亦有无虚无实可辨,妇检正常者,则应辨病和辨证相结合;又有外无虚形,而子宫幼小不月者,当重用血肉有情之品,促使子宫发育,方能获效”。
4、多囊卵巢发闭经,分化痰瘀法通经
60年代初,朱师就撰文提倡辨证与辨病相结合,指出其重要性,载于(《中医杂志》62年3期)今有唐蜀华先生(江苏省中医院)详论双重诊断的必要性(《江苏中医药》2002年7期)谓“双重诊断,”功在病人,也利在医生,是医生自我保护的必要手段,笔者历年治疗疑难杂病,亦均注重中西双重诊断,“妇科肿瘤篇”将卵巢囊肿B超显示的液性暗区,辨为阴邪。
笔者以双重诊断辨证,仿朱师分化痰瘀治疗闭经之法,曾治2例经西医确诊为多囊卵巢的继发性闭经证,疗效满意,今举一案,略谈体会:
【病案】
一李姓处女,26岁,自月经初潮后,一直周期无序,有20天一潮,3个月一潮,甚或半年一潮,经色紫黑量少,亦无痛经史,后发展至赖周期疗法以黄体酮等西药维持行经,但停药后又复闭经。B超提示右侧卵巢呈分叶状,西医诊为“多囊卵巢综合征”,多方求治,服中西药3年未效,笔者曾用分化痰瘀法治疗多囊肝数例获效,遂以此法试治。据患者喜食辛辣,便溏,舌淡白、薄腻苔,面白无华,时值初秋已穿厚衣,体形稍胖,诊为寒痰瘀血胶结闭经。
处方:生旱半夏、生山楂各30g、刘寄奴、鸡内金各20g、当归、生白芍、熟地、炒白芥子各15g、川芎、生姜各10g。
患者自服此汤方后颇觉舒畅,守方服60剂,月水见潮,但量少,曾测基础体温呈双相,原方加鹿角霜30g,另加吞紫河车粉日2g,再守方2个月,月经来潮量色正常,次年结婚,家长告怀孕之喜。
近代临床大家张锡纯谓“无论脏腑何处有积,鸡内金皆能消之,”又谓“并能治室女月信一次未见者,尤为要药,盖以其能助归芍以通经,又能助健补脾胃之药,多进饮食以生血也”。
生半夏在杂病中的使用之广首推医圣张仲景,《伤寒》《金匮》用半夏方无一方不是生半夏,当代已故名老中医岳美中为浙江东阳市名老中医金希聪所著之《星夏之歌》作序(见岳美中医话集)按云:《星夏之歌》内中大力阐发南星、半夏功效,启时人以秘,广良药之用,寓之于诗,凡一百一十篇。
岳老序云:“发独有之真藏,矫千载之流弊,日新厥业,利涉大川”。
金先生自序云:“自雷公创炮制之说,致二药性能受害,功用支离,以致逸群千里,不能展其骥足,积习秽人,人皆不敢生用,有明识者亦罕用之,徒令良药蒙羞,沉疴莫起。”
又云:“喜其配合如心,奇效迭见,连年施用,竟达万斤之巨。”
实践证明生半夏、生南星如使用得当,确能起沉疴大证,朱师和笔者治验均较多,尤用生半夏,既有消肿散结、分化痰瘀之效,又有护脾健胃,和胃降逆之功,合白芥子及生山楂、刘寄奴等组成痰瘀同治之剂,对治疗多种妇科杂病如闭经、带下、不孕、痛经、恶阻、妊娠水肿、子痫等均有特殊疗效,尤其是治疗多囊肾、多囊肝、多囊卵巢症,临床随证使用大剂量,每收令人满意的疗效。
笔者自80年代前至今治疗各种杂病使用生半夏,亦逾千斤之巨,剂量少则3~5g,多则60g以上,只要煎煮时间无误,确无中毒或副作用之弊,那些危言耸听,谈虎色变,把中医的峻猛良药和西药的毒品等同起来,定是纸上谈兵者或别有用心。
按:中医治病所谓的因势利导之驱邪或扶正法,如同大禹治水,因势疏导,分流利水,最终达到以疏通为主的目的。
如肝气郁结,治以疏肝解郁,乃为常法,如肝疏泄太过,仍用疏肝之法,岂非越疏越过?此时如因势利导,用疏肝理气法治之等于大禹治水,变堵法而用疏法,即收异途同归之的,朱师所拟治疗闭经四法,乃融各家之长,结合自己临床经验,强调辨证论治,但亦吸取辨病论治的长处为我所用。朱师指出:
“临床中医以西医理论指导中医用药,乃是中药西用”,
如一见炎症,即一律用清热解毒药,一见高血压即专用降压平肝药,一见心脑血管病变,即考虑活血化瘀药,同一道理,如一见闭经,即用“闭则通之”之法,一味活血通经,或谓血枯而妄用滋补。乃是“有是病用是药”,均属中药西用。而非辨证施治的“有是证用是药”。一个现代中医,在努力提高辨证水平的同时,要深究辨病施治的长处为我所用,知己知彼,提高中医的诊治水平,才不致中医治疗学走入误区。
摘自《辽宁中医杂志》2002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