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生艳║半亩荒地
雨夜初歇,氤氲欲散。睡眼惺忪之时,听到有人推门的声音,是婆婆从“荒地”回来了。我披衣起床,婆婆正蹲在水龙头边刷洗锄头和雨鞋,花白的发隙间微微冒着细汗。桌上的篮子里躺着一把绿豆角、两根嫩黄瓜,还有一包“歪屁股”茄子,都沾满了露水,甚是可爱,似乎这只小篮子盛满了一整个夏末的清晨。
婆婆进城给我们带孩子快三年了,起初,我能感觉到她并不快乐。是啊,对一双长满老茧的手来说,打扫屋子带孩子的活儿太清闲了。一坐下来,她总喜欢在窗前望外面,一看就是半晌,还时不时叹气,她总说这几层楼的钢筋混泥土房子不接“地气”,没有“土味”,不如老家的木房子好住。每当这时,我心里总是充满愧疚:是我们困住了她。如果不是到城里来给我们带孩子,她本可以循着四季时序的更替,盘弄那几亩陪了她大半辈子的田地,农闲时和乡邻坐在村头巷尾绣鞋垫、拉家常。那才是她熟悉又热爱的生活啊。
我正寻思着给她找点事做,没想到因为一片荒地,婆婆脸上舒展了很多。原来,我们住的职工宿舍附近那半亩荒地,几年不见批用,到处是乱石堆,长满一人多高的杂草。婆婆从老家带来锄头和镰刀,没过两日,已把它收拾得整整齐齐,开辟出来种菜了。
两三个月后,原先不起眼的荒地已别有洞天:一畦小香葱、两排抽苔的蒜苗、几丛准备收叶的卷心菜,满是挂了串的辣椒,黄瓜和佛手瓜藤爬满菜畦旁的乱石丛,刚割的韭菜茬冒着汁。这半亩荒地无疑成了婆婆的精神家园,时常看到她把鞋脱了顺在菜园边,手挽锄头,低头捯饬这半亩荒地。她那宽阔的脚板踩在地上,自由而踏实,刚进城时的孤独和忧郁早已从她脸上移开,挂着满足的笑。荒地在婆婆的用心耕耘下已经成了职工宿舍区一片独特的风景:那刚出土的白菜芽儿、素雅的萝卜花、抽穗的玉米,在花萼下冒出头的葫芦宝宝,四季轮转中不同的植物焕发着生机。我发自内心地对婆婆充满崇敬,俗话说“一亩园十亩田”,劳作的过程是费时费力的,翻土、整畦、播种、盖土、施肥、浇水,播种了这个,又要收那个,无论晴天雨天,早晨还是傍晚,该干的活儿一样也不能少。少了一分耕耘,就难有这样丰实的收获。
但是,劳动更让人快乐。婆婆给我们的桌上摆满了绿色蔬菜,左邻右舍也时常能收到一些时鲜的瓜果。我欢喜的是这块荒地彻底治好了婆婆的思乡病,更感慨生在城里的儿子也能沾“地气”!儿子两岁多的时候,我替他配了一把小锄头、一双小雨鞋,让他跟着奶奶往菜园跑。回来的时候,手里捏个小南瓜,别提多可爱,他能分清韭菜和苤菜,把七星瓢虫放在兜里带回家,告诉我数到菜园里有几只菜粉蝶,伸出小手让我闻他摸过番茄树的叶子是不是很臭。
祖孙二人因为这片荒地有了不同的乐趣。我却为自己感到惭愧,出生于农村的我,已经几年没有下地劳作了,甚至早已不敢脱鞋踩地。这几年,因为工作的忙碌,很少回老家回娘家,婆婆进城后家中的农活也落到公公一个人的肩上。于是,陆续听到老公家这边有亲戚说:“在城里买了房,农村的家也不愿回了。”我娘家人说:“真是嫁出去的女儿呀,出了门就很少回来了。”还有另外的一些亲戚说:“变城里人了,哪还想跟我们这些穷亲戚走动呀。”类似的话真是听了不少,心中虽有不被理解的憋屈,却也发觉我们这些年确实是忙了工作,忘了人情,与哺育我们的那方水土,从小关怀我们的那群人渐行渐远。
如今,因为这片荒地,老公时常和我聊起小时候到山中砍柴、采草果、拾菌子,到山地上收荞麦、收包谷的往事;我也想起小时候到田里种烤烟,天将黑时收工回家,父亲扛着农具,母亲用篮子背着弟弟,我提着小桶跟在后面回家去。其实,那些和土地相处的时光是何其的快乐。
这季雨水后,老家的核桃应该可以收了吧,这个周末,我和老公决定不加班,推掉朋友的聚会,回家帮着公公收核桃去,顺便带些糕点给老家的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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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段生艳,云南省保山市腾冲市民族完全中学,基层教师,热爱文学,但时时深感碌碌无为,蹉跎了岁月。愿能在文字中抓住失去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