琚建波║爱上他的完美孤独
读村上作品只是一个意外。
我最喜欢的日本作家其实是川端康成。他的那一种孤独的静美让我深深沉迷。《花未眠》之中生死之思的那一次次打磨，让我的思绪就像是十一月的风，被夜色冰凉。我喜欢那一种淡淡的愁，淡薄到只剩轻轻的影子。缓慢地，流动在每一个文字里，流淌在读者的心上。这就是川端。后来在那一场雪里，我看见伊豆舞女的悲伤，就像千只鹤，改写了我对小说和文学的看法——原来死亡如此有诗意。惧怕死亡就是拒绝诗意。这就是川端。
《雪国》、《伊豆的舞女》、《千只鹤》，川端的悲伤就像北海道的雪，一次次晶莹剔透地拂过我的双眼。那一个遥远的国度，那一腔纯纯的梦幻，还有如水的笔触在诉说，还有絮絮的话语，掌控着我的想象。
我喜欢这一种感觉。
读村上只是一个意外。那个年头，我正在埋首读三岛由纪夫的作品，享受那欧日杂种凝造出来的死亡式震撼。血色蔓延的文字里，是视觉上撕裂的疼，一片一片，柳絮一般，飞扬在心上，敲打在骨子里。我喜欢那一种直接的介入，让我的很多无语的颤动找到了宣泄的藉口。
就在那些个暖暖的午后，在一杯咖啡里，在一段爵士乐里，找寻青春逝去的痕迹。能够我在手中的只是寂寞，只是忧伤，甚至不知道从何而来。
每当这时就会听到那些颓废的音乐悠扬地响起，让你不由的想闭上眼睛静听。村上细碎的视觉会提醒你，你所经历的生活世界是多么值得珍惜。一片叶子、一颗纽扣、一把椅子都会延展品味的韵味。
然后我读了《挪威的森林》。
那一种冷冷的温情，绝望的青春，揪疼了我的心。我承认，村上的作品就像那一枚无坚不摧的子弹，准确无误地洞穿了我的心脏。我接受这一种悸动，让我幡然醒悟，青春就是华丽外衣包裹之下的荒芜，任何的打开和经历，都要付出一生怀念的痛惜和追悔——这是无法挽回的。
青春的孤独。这一种力量无法重复，青春是注定失去的，但失去得并不是那样容易。就像鱼儿离开水，它的不情愿，它的泪水，它的呼唤，它的绝望都和依恋相关。当我耳边响起披头士的《挪威的森林》，那行云流水般的音符震颤了我。我多像沉在寂静河底的石头呀，长满了青苔，覆盖着湿泥，不断不断地下沉下沉，却始终也没有放弃过观望头顶一层层逝去的清波。我想抓住，双手却长出了水草，我想呼唤，鱼类却穿越了我的信仰……
那些个有些寂寞的夜晚，岛国之上平铺的月光，有多少次，这一丝一缕都剪碎了少年孤独的影子。失落的脚印印不在地板上，千人走过万人走过，青春不可模仿，孤独也仍在原地，陪伴着他。
多少次我听到细碎的风声，就像凉凉的春雨，渗透了我的外衣，渐渐打湿了我的想象。我知道这是孤独，完美的孤独来自村上。就像星子被钉在夜空，我的青春被村上这一颗锋利的钉子埋进，我的一生注定因此隐隐作痛。
村上的作品，把我从颓废腐败的塔可夫斯基电影镜头带到岩井俊二《情书》里中山美穗式的、阳光灿烂的微雪世界里。正如村上本人所说，“从无中生有的东西，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去了而已”。
村上击中的正好是青春的孤独。他也许是最后的现实主义者，还坚守着一个纯粹的“我”，透过安排他者绝对的死亡和消失，一切都不过是“我”的影子。直子是“我”，老鼠是“我”，羊男是“我”，连猫也是“我”，最后都会死掉或消失掉，都被吸进庞大的“我”的黑洞里。
“我”在故事当中，睁大千只眼，浮生如梦，不必要如此深邃，想象现在，把握现在，青春依然能够温暖如歌，只是间歇着几场阵雨，让心底的那些叶子，那些花蕾能够找到自己的方式和自由——村上是宽容的！
孤独，这是村上所有作品的主题。但是孤独，不会让你失去所有的希望。
苦涩但是回味悠长。
所以村上能够心安理得地在令人心头暖暖的星期天下午，随心所欲地边煮意大利面边听爵士乐。虽然消失后是必然的伤感，好寂寞呀！可是毕竟还是要活下去的呀！于是又开始了另一轮寻找、失落、享受、死亡的追逐……
一轮一轮的再生，体验才是生活的全部。村上不喜欢重复吧！村上的文字里充满了冒险。
谁能永远青春无极限，谁能不在自己的青春里衰老，谁也不能，因此那些消失的人或事物，在消失的那一刹那得到了永恒的生命。
我相信村上的题旨也正如此。那些青春的主角，被时光的洪流吞没，藏在记忆的一角，却永远活着。谁说青春如白驹过隙，稍不留神就全没了。村上带着我们介入时光的纹理，用缓缓的鼻息，缓缓的倾诉，打开这一张画布，指给我们看青春的所有华丽和褶皱。
村上的永恒主题，就是他自《且听风吟》直至《海边的卡夫卡》以来尝试处理“我”这个课题，总结出来的一个至少令人好过些的存在方式吧！
孤独但轻松。
轻松且完美。
就是这样。
村上之所以被恋上，就是因为他的青春可以永恒，他的孤独比我们的完美。
我爱上他的文字，就是因为爱上他的完美的孤独。
图文无关，文章配图来源：日本免费图库 Photock
作者简介
琚建波，云南安宁人，现为安宁实验学校教师，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云南省作协会员、云南省评协会员、云南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安宁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至今已在《光明日报》《诗歌月刊》《散文诗》《雨花》等报刊发表各类作品千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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