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彦儒║龙灯
你最难忘的演出是什么?
去观摩百老汇经典音乐剧《猫》时,朋友洁突然问了一句。
眼前闪过一幕幕奢华的镜头,流光溢彩的场面,婉约悠扬的歌声飘荡在耳畔,我沉默了片刻:“我最难忘的、最难忘的还数家乡的龙灯。”
为什么是龙灯?粗犷的风格,简陋的场面,为什么能令我至今难忘?
临近春节,做为中央媒体驻站记者,我常常能接到攒助单位邀请,前去广州、中山观赏一些类如音乐剧、芭蕾舞、演唱会之类的活动。
提起龙灯,记忆飘回二十多年前。舞龙灯舞醒狮,是老家广东兴宁市以往每年正月初一至十五的娱乐节目。记得儿时,春节时分无论是与小伙伴竞比抛鞭炮,还是聚首拍画片,只要一听到铿锵锣鼓声,我们往往会抛下玩得正起兴的游戏,冲到围龙屋前的禾坪,村里人多,附近围龙屋密集,迟了几步往往抢不到磨盘上方的最佳观赏视角。
奶奶搁下手中正在择的芫荽,踱到大门边,爷爷扔下报纸,往脖子上系条围巾后也赶出来看龙灯,村里的叔叔婶婶或搂着婴儿,或架着孩子,或叉腰,或双手合抱,纷纷抛下手头活计,全都赶到禾坪来了。
还记得禾坪里那一场场精彩的演绎,十余名壮汉撑起金黄色的长龙,在鼓、锣、钹节奏的引领下,游曳在狭长的禾坪里戏珠嬉戏,或盘、或转、时旋、时摆……十八般武艺招式多变,场面气势磅礴,不时博得现场如雷的掌声和叫好声。
嘹亮的歌声飘过,我从回忆中醒来,舞台前百老汇经典音乐剧《猫》渐渐进入高潮,“摇滚猫”“管家猫”“超人猫”“歌剧猫”“魔术猫”依次出场,用不同的肢体动作与歌喉尽情展现自已的个性。还有两只猫大摇大摆溜到观众席,当好奇的观众起身摸一把猫背时,“猫”恼怒地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一眼。
与西方文化展现出的奢华、张扬、咄咄逼人的风格不同,东方的客家文化更多是呈现出质朴、内敛、包容和处变不惊的镇定,我的记忆又闪回二十七、八年前,还记得一个阳光灿烂的春节,在暖阳绚烂的光芒和围龙屋脊清晰的剪影组合的明与暗的氛围中,金龙追逐着火红的宝珠飞腾跳跃,时而高高跃起飞冲云天,时而快速俯冲入海破浪,一会左腾右挪,一会上下翻滚,前后呼应此起彼伏,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忽然,一个鲜红鞭炮被抛到耍龙头师傅脸边,随着一阵刺耳的巨响,炮竹在距离他的额头三五厘米的地方爆炸了,这一定是村里哪个半大小子干的恶作剧!炸起的气浪掀起湿漉漉的黑发,师傅那张汗湿的脸上、头上刹那间沾满了细碎的红纸屑,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面对半大小子们的哄笑和挑衅,他面不改色,不慌不忙手持龙头,继续娴熟地表演着“穿花”动作,一招一式潇洒自如,半大小子又掏出一个鞭炮准备引燃,被长辈发现果断喝止后才悻悻地退去。
这起突发的恶作剧,如果是发生在其他地区,也许会出现短暂停顿,出现罢演、指责、争吵甚至不排除引发群殴的场面,但兴宁的龙灯师傅的包容和镇定,展现出一重对表演艺术的尊重、热爱和执著,他们为一场可能演变的闹剧划上休止符,继续将舞龙灯表演精彩、完美地演绎下去,堪称可圈可点。
坐在百老汇经典音乐剧《猫》表演现场,目睹华丽的场面、耳闻婉约的歌声,我却一而再、再而三沉浸在舞龙灯的回忆中,一方是西方的经典音乐剧,一方是东方乡间的表演艺术形式,一方是专业的演员,一方是农闲时客串舞龙舞狮的师傅,两者没有任何的关联性,也根本无法用评论的语言去比较去阐述……
为什么我难忘兴宁的龙灯?为什么我在欣赏经典音乐剧时会想起龙灯?让我难忘的究竟是浓浓的客家风情和韵律,还是跳动在脉搏里的文化烙印?究竟是源自儿时的温馨记忆,还是对流逝的故乡往事、故乡风俗、故乡人情的眷恋?
印象兴宁,兴宁印象,留在记忆深处的有龙灯……
本文发表在2013年2月3日《珠海特区报》“海天闲情”版
作者简介
陈彦儒,广东省梅州市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曾获广东新闻奖、首届报业文学奖年度长篇小说奖,著作有散文集《印象兴宁 水墨珠海》、长篇小说《白天失踪的少女》、理论专著《新闻课:如何学会与读者拍拖》等。
编辑:陈芳;校对:林诗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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