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 为什么人的脚不叫蹄子
为什么人的脚不叫蹄子
◎ 朱成玉
26岁那年，我做了一件令我一生都耿耿于怀的坏事。我和阿明是同一年进厂当学徒工的，10年了，由于勤奋好学，我们两人都获得了厂领导的认可。厂里决定在我们两个人之间选一个当车间主任。我心里清楚，阿明比我聪明，不管做什么都比我做得快，质量又好。出于嫉妒，我给厂办写了匿名信，诬告阿明有生活作风问题。那个年月，这是个不能再大的问题了，这封信导致了阿明没有当上这个车间主任，顺理成章，那个位置归我了。
一晃几年过去了，这件事成了我的心病，折磨我。由于心怀愧疚，我最后还是忍不住向他和盘托出了我当年的不堪行为，希望博得他的原谅。
那日，我们喝了好多的酒，他并没有过多的责怪我，他谦虚地说他干活还行，但是当领导确实不是那块料。
看着我痛苦忏悔的样子，他微笑着拍拍我的肩膀，说：“走了歪路，做了错事，就一定是坏人了吗？”
然后对着我摇了摇手指说：“不，只要他能回过头，重新去走一遍光明的路。”
令我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和我提起了旧日里的一块“伤疤”——一次“打劫”的经历。
那时他只有十六岁，父母双双出了车祸，剩下他一个人到处流浪。有一次他三天没吃到东西，饿得不行，就动了“打劫”的邪念。他身子瘦弱，又是个孩子，所以只好挑女人和老人下手。
临近傍晚，他终于等到了一个适合下手的对象，那是一个老人，而且穿着挺光鲜的，一看就不是穷人。他颤巍巍地举着一把生锈的水果刀，对着那老人吼，让他把钱交出来。他的脸上全是汗水，那样子，比被打劫的人还要害怕。
老人不敢怠慢，把衣服口袋翻了个遍，却只翻出几十元钱来。
甭管多少了，够买吃的填饱肚子就行啊。继而有些悲伤起来，眼看着这些年的清白，就这样输给了饥饿，他心有不甘。忽然就对老人说，“假如，现在你能给我一个面包，我就把所有的钱还给你。”
“这好说，”老人看有了转机，急忙说可以为他去买。他就把钱如数还给老人。老人走掉之后，他就后悔了，他想老人肯定不会回来的，更严重的是，如果老人报了警，后果更是不堪设想。想到这儿，他觉得还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妙。就在他刚要逃走的时候，老人回来了，给他买了一大堆吃的喝的。
他顾不得多想，狼吞虎咽地吃着，吃饱喝足之后，一个劲儿地向老人道歉，说他实在是饿得不行了，才这样去做。“如果有来生，我宁愿做一只碗，每天都盛着满满的饭。”他无限感慨。
“刚才你完全可以不回来的，而且完全有机会去报警，怎么没有那样做呢？”他忍不住问老人，并有些自嘲似地说，“那样就好了，最起码在监狱里有饭吃”。
老人微笑着说：“我刚才也是犹豫不决，内心一直在挣扎，我在想要不要去报警。如果不报警，我买回吃的给你，你有了力气，会不会继续抢劫呢。可是如果报了警，你的一生就毁了。最后，我决定冒一次险，给你一次机会。还有就是我心疼你啊孩子。我家的孙子也快有你这么大了，他还在上学，你却在流浪，人的际遇各有不同。我知道，你也是迫不得已。人在饥饿难忍的情况下，难免会做出一些错事来的。这点儿钱你就拿着吧，别饿了肚子，回头我去找找居委会，看能不能帮你找点儿事情做，总这么流浪也不是办法。”
阿明愣住了，没想到自己打劫的人不但没有怪怨自己，反而愿意帮助自己，难道是自己遇到了一个圣人吗？他开始不停地抽着自己的嘴巴，“我是畜生。”巨大的悔恨让他不得安生。
老人拉住他的手，“不，你是人，不是牲畜，任何时候都不要侮辱自己。这世上，没有人可以保证一辈子不做错事，不小心走了段歪路，也是脚，不能叫蹄子。”
是啊，脚和蹄子的区别就是，脚是人的，而蹄子是牲畜的。
后来，老人找居委会的人帮忙，把阿明安排到了我工作的那个工厂，碰巧，我们是同一天进厂的，而且在同一个车间，只是，到今天我才知道他是个孤儿，才知道他走的这一段“弯路”。他对我说起这件事，是想告诉我，偶尔走了一段歪路不怕，只要懂得回头，重新走就好。
老人给了阿明一把宽容的尺子，阿明也给了我同样的一把，我们用它丈量人生，把生命的路标规划得笔直而通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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