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 风是不睡觉的鸟
风是不睡觉的鸟
◎ 朱成玉
是风把整个夜晚连接起来。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从一朵花到另一朵花,从一滴露水到另一滴露水,从一个梦到另一个梦。风神操着巨大的口袋,向外倾倒这些没有翅膀的乱飞乱撞的鸟。
这个夜里,只有风在穿行,在聚集,聚集之后再散开。
不管风如何暴躁,它终究还是感动了我。它似乎正在试图唤醒什么,像那些不停探究人类心灵秘密的大师。它把整个夜里的花朵放进摇篮,它把整个夜里的鸟赶往天堂。在爱还没有消逝的地方,它的长发,飘成了夜里令人感动的旗帜。它让我相信,在比夜更深的地方,一定有比夜更黑的眼睛,比风更沙哑的喉咙,比棋子更沉重的脚步,在凝视,在歌唱,在行走。
遥远的一点亮光是什么?是慈母等着疲倦的游子归来,是新娘为河对岸的新郎举着心灯,是失魂落魄的酒杯聚到一起,是回忆的萤虫辛苦积攒的灯笼……
我相信每一颗星星都有难言的心曲,相信每一块石头都有一个美丽忧伤的故事,我和风一样,是不睡觉的鸟,在夹缝里也能舞蹈,在低凹处依然积蓄着歌声,生命太美,它的每一个角落都让人不忍错过。
这样的夜,我把自己关在屋里。屋子的四周都是敞开的窗子,仿佛那个全身都在漏水的古希腊诗人。风在我的屋子里自由地打着旋儿,欢快地舞蹈。我坐在屋子中间,任由风掀起弥散着古典气味的长发。我并不想在这个季节里留下言语,所以我默不作声,任凭时间滴滴答答淌成小溪。
我是个嗜睡的人,但今夜,我和风一样,都是不睡觉的鸟。自然中的清香调和成一种特别的气味,各种各样的鸟鸣是无须人来指挥的天籁之音,让我在敞开窗子的夜里醉了。
传说中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们只能一直飞呀飞,累了就睡在风里。它们一辈子只下地一次,就是死的时候。
这便是我在这个夜里选择的姿势:坚持到底。坚持使我渐渐成为风,成为猎猎作响的胜利的旗帜。
我不忍睡去,我是不睡觉的鸟。我想和风一起,用自己的鸣叫唤醒那些美好的事物,陪着我生生不息地流淌。如果贫穷将我埋葬,我会禁不住放声歌唱,如果流言将我风干,我会等到鲜花怒放。我不是最早到达这个世界的人,但我却是最最不愿撤离这个世界的人,我珍藏这一切,包括黑夜,包括深渊。
这是一个需要用梦来交换的夜晚,在我胸膛里的火焰即将枯萎的时候,我把梦无私地交出去,唤回一个宁静得只有风声的夜。我放弃睡眠,放弃耷拉在枕边的梦,我对自己的心灵有过一个承诺,要给它自由,给它安宁,尽管贫穷,但要时时刻刻听着风声,尽管微弱,但要分分秒秒坚强地亮着。
风在夜里领唱,风把整个夜晚从零点开始分成两半,前一半是记忆的湖水,后一半是畅想的海洋。
月亮清凉凉的,像恪守妇道的贞女,把牌坊标榜到了空中,让尘世的眼睛接受礼教。在今夜的月光下,我是个眉清目秀的美人,一只口含香气的子规,因为我怀揣着世上最美好的心愿。
夜正在慢慢地整理书包,像一个急着放学的孩子,带上种种新奇的想法和少年的一丝梦想的灰烬向黎明的校门奔去。
在淡了一些的幕布上,我看见了另外两个和我一样不睡觉的鸟,一个刚刚走过荒原,一个坐在石头上,满目怅惘。一个是库切,一个是已经走远的路遥,他们正在试图唤醒沉睡的世界。库切眼中的生活就是不停地“在用鼹鼠打洞扒出的泥土造山”他质问自己的灵魂:“所有其他的人都跟生活妥协了,为什么你就不能够?为什么你就不能够?”库切坚持着,在夜的黑里搜索着照耀人心的思想。路遥的早晨永远是从中午开始的,因为他要在夜里与平凡世界里的人们对话,他要在夜里躲避艰苦生活对他的打击。他们让我相信,这个世界是美好的,让人的心头始终悬挂着一盏灯笼。不管夜的黑绸裹住多少龌龊与卑污,不管灯红酒绿中又成交了几桩交易,毕竟是有黎明的,每一次的黎明都让人的生命为之一振,每一次黎明都为人的灵魂注射了一支钙针。
我从今夜渡过去,从一个思想的水面渡过去。我的身体是一个空空的筏子。我渡过去,鞋子却湿漉漉地留在这里。它暗示着,我仍将歌唱着上路,仍将展开自由的翅膀,守在黑暗的夜里,和风一样,做一只不睡觉的鸟。
【号外】
网上有关于这篇文章的阅读题,其中有一个问题是:作者为什么要把风比作不睡觉的鸟?它们有哪些相近的地方?我想这个问题若是你们来回答,会有什么样的答案呢?
有一个答案是这样的——
风是自由的,随处飘荡的,就如同小鸟一样在空中飞来飞去,但同时,它也是没有停歇的时候,只要有它,它只要出现在这个世界,被人类被生物植物所感知,它就是活动状态。
不知道你们认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