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湾这几年,真是长见识了——上海姑娘和迷信婆婆的那点事
上周我写了一篇木马家的“惊悚片” (戳这里复习),分享了一些带孩子过程中各种疑神疑鬼的惊悚剧情。没想到文章发出后,评论区更精彩,简直就是一个育儿版聊斋啊。。。
很多人在育儿的初期都会有焦虑,有焦虑就容易胡思乱想,感到无助时就容易求神拜佛。
前段时间和一个生活在台湾的朋友兰舟聊天,她是上海姑娘,嫁去了台湾,我们聊起她在台湾育儿的经历,里面颇有一些有意思的经历。
我这个人对自己不熟悉的民俗文化和生活方式总是很好奇,于是便想通过兰舟把我们不太熟悉的台湾乡村生活展现给瓜友们。
以下内容来自生活在台湾的朋友兰舟以第一人称分享,并非木马君自己的经历哦。
人要是在一个环境呆久了,可能产生两种情况:
1、以为周围的环境就是全世界的环境,周围人的观念就是全世界人的观念。
2、所谓“近亲生慢侮”,家乡陪伴你太久,反倒很想去不一样的地方看看。
而我,两种毛病都有。
结婚初期每三个月就会跟着老公(萧郎)回台湾一次,回台期间热情的亲戚们三不五时提着啤酒鹅肉或自家新采的香蕉芭乐来串门唠嗑。
而没有亲戚唠嗑的日子,得空的邻居阿婆们常会拎着新摘的菜或新煮的点心上门聊天。
偶尔碰上个不被惦记的下午,无风无雨安静地仿佛被遗忘,听着久久出现的摩托车引擎声由远及近,然后再一次淹没在安静里。
小镇街头
乡下农田
乡村夜市
这是典型的台湾农村,有着中国人传统的淳朴和热情,也有着中国最传统的习俗和信仰。
而我,一个旧时书看多了向往旧时光里慢生活的上海姑娘,当初只看见前半部分,却不知道还有后半部分在等着我。
等怀孕后待在台湾,观念碰撞的大型翻车开始上演了……
一、孕期大BOSS——胎神。
刚怀孕的时候我们也没什么忌讳,和萧郎聊天的时候无意间被拍了一下肩膀,婆婆见了立即很严肃地说:孕妇身上有胎神,惊扰了胎神,胎儿容易不保。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胎神“这个概念。
想一想,其实也有道理。古时流产率高,没有科学解释,长久以来积累了一些经验法则,害怕会打到孕妇身上某些穴位导致流产,于是有了身体上的禁忌。
老人家么,为你好,不要回嘴,记着就行。
于是我记住了——胎神,是在我身上的。
过了几天,婆婆对我说了一个台湾地区普遍知晓的孕期禁忌:
怀孕期间,不要动剪刀,不要改变房间里的格局,不要在墙上钉钉子,不要敲敲打打。
总结一下就是两点:不要动会让自己受伤的工具,以及不要干体力活。
然而不怕死的我问了一句:
“那按传统孕妇不也是要煮饭的吗?煮饭不用动刀动剪刀吗?“
婆婆回答:不要拿进房间就成。
想一想,其实也有道理。古时流产率高,没有科学解释,长久以来积累了一些经验法则,害怕危险的工具或大动作的体力活会伤到胎气,于是有了工具和动作上的禁忌。
老人家么,为你好,不要回嘴,记着就行。
于是我记住了——胎神,是在我房间里的。
再后来,萧郎有次下班回家,车子入库时距离没抓好蹭到了铝门。于是他下车拿了把锤子去敲铝门被蹭歪的部分。
这下可不得了,对门房子里的阿姨套上拖鞋急吼吼地跑过来:
“你在做什么?你老婆怀孕了,这样会惊到胎神!”
嗯……我一脸问号:
“胎神不是在我房间里吗?”
“没有没有,胎神可以在房子里的任何一个角落。”
那敲都敲了,咋办?
赶紧去找个干净的扫帚,轻轻扫过敲打的地方,心中默念:“胎神请离开……”
于是我记住了——胎神,是在整个房子里的。
最后一次听到“胎神”是在那年过年,萧郎大哥从西安回来,趁着假期为房子外邻路种的一排盆栽打个花架。乒乒乓乓声里,婆婆带着一脸愧疚来了:
“你大哥在打那个花架,我心里真是不好受……”
我又一脸问号:
“哈?怎么了?”
“他那样会惊到胎神。”
不是啊,这胎神到底在哪?我感到有些困惑,似懂非懂。
为了写这篇文章,我还特地去查了一下:
关于胎神的来历有几种说法,最常见的说法是附在胎儿身上保护胎儿的神或是准备投胎的小灵魂,从房间到家附近的河沟都是祂活动的地方。
对于这一点我先生萧郎有他自己的解释:
传统观念里未出生的胎儿就已经有“灵”,但这个灵并没有固定下来,所以会绕着孕妇周围到处跑。
至于为什么不能动各种工具或搬运家具,因为那个灵是个小孩嘛,小孩好奇心重会到处跑,看到你动工具就会过来摸一摸,不小心剪到砸到夹到,就会生出各种有缺陷的孩子,严重一点就会流产。
(嗯……听起来好像还蛮像回事的,这是怎么回事……)
正是因为胎神飘忽不定的特性,台湾民间为了不惊扰到胎神衍生出了一系列禁忌,比如:
1、不要动土或搬动大型家具
2、不要使用钉子螺丝等工具
3、不要使用剪刀
4、不要用绳索绑东西
。。。
最有趣的是,有些禁忌说:不要塞瓶口,不然生下的孩子会头脑笨笨不聪明。
还有些台湾民众也相信孕妇最好不要参加婚礼,据说喜神大过胎神,会把胎神赶走。
零零总总的禁忌实在太多了,但细想一下,B超也就是近几十年出现的东西,旧时孕妇直到生产才会知道自己生下的宝宝是否健全,
而人一旦遇到无法找出原因或无法控制结果的事情,就会求助超自然的力量,
各种民间信仰和习俗由此而生。
至于我么……信是肯定不信的。
只是老人家出发点为你好,并且最关键是这些对生活也没什么妨碍,所以就姑且顺从,不去争辩了。
二、教养婴幼儿的不二法门——收惊
这个概念是我在儿子两个月的时候第一次听说。
事情是这样的——
在儿子两个月的时候,我妈的探亲假到期了。
探亲假一次三个月,因为孩子小其实我妈可以直接再延一次。
然而这个出门要戴太阳镜下午要喝咖啡看见蚂蚁都会花容失色的上海阿姨,说什么也不肯在这个蚊子打不跑蟑螂趴楼梯口看着你的南方之地待下去了……
话说回来,那天萧郎开车送我妈去机场,因为来回要花上大半天,为了照顾好小嫩婴(照顾他就是照顾我),于是把我送到老房子和婆婆作伴。
下午,喂奶时间到,儿子开始哭了。
此时婆婆大手一挥——
婴儿哭,不一定是饿。
婆婆说这话有个背景:
我儿子从医院抱回家的第一天,就表现出了高需求和高敏感的特质。
用白话讲,就是爱哭闹、不好睡。
家有睡渣娃的妈妈都有体会,孩子不好睡是种什么样的酸爽体验。
这才两个月,哄睡就已经成了一桩犹如迎着子弹冲锋的大无畏任务,而把哄睡的娃放到床上也已经成了一桩犹如拆弹般的精细任务。
我这个六神无主的新手妈妈彼时完全以婆婆为主,毕竟这个女人带大了三个儿子三个孙子,给软趴趴小嫩婴洗澡、穿衣、喂奶、拍嗝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我和萧郎见到她如同见到救星。
所以,当听到婆婆这句话,我眼睛瞬间亮了,仿佛找到了一剂解药一线希望:
“那他是为什么哭?”
婆婆叫我抱上儿子跟着她,默默走了一路去了一朋友家。
到了朋友家后,婆婆和她朋友两人用闽南语说了一通,
然后,她就转身走了……走了……走了……
留下我抱着个等奶喝的小婴儿,一脸懵逼地站在一个不熟悉的阿姨家里。
这是什么情况?
没人和我做个说明,也没人让我坐下。那么……意思应该是我婆婆马上就会回来喽?
好,我等。
我等。
直等到怀里的小子从一开始的哭一阵停一阵最后演变成了不停歇的放声大哭,而我也从一开始的疑惑到不安到焦虑,最后成了怒从心头起。
我对那个阿姨说:不等了,我要回去了。
阿姨说:你找个地方坐吧。
坐你个头。我要回去喂奶!
冲回老屋(也就五分钟路程),刚进门就和婆婆打个照面,看样子她正打算去找我。
打个招呼冲进里屋,一边压着怒火一边喂奶。
这时婆婆端了盆水过来,开始给小子擦头擦身。
这又是什么情况?
最后,婆婆说——
这是收惊。
收惊?收惊是什么?
按传统观念,人是有三魂七魄的。(小时候看过《封神榜》的宝宝们应该不难理解。)
据说婴幼儿的身体和魂魄尚未紧密结合,魂魄很容易因为受到惊吓而离开身体。一旦“失魂落魄”“吓掉了魂”,就会出现异于常态的不好带的情况。
这时就需要举行一个仪式把失散的魂魄召回来。
(这么听起来,带娃好像挺容易啊。不听话、爱哭闹、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但凡孩子表现得和平常不同,或者孩子表现得和其他大多数孩子不同,带去收个惊就行了。)
正式的收惊要去宫庙找专人进行,有些宫庙在收惊仪式结束后会准备一张符咒,交待孩子家人回家后把符咒烧化加入魅草水里,然后用这水给孩子洗个辟邪澡。
婆婆给我儿子准备的就是这个辟邪澡。
那么,所谓的“收惊”或“辟邪”,真的有用吗?
其实,在台湾,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太信了,会信这些的基本上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
仔细想一下,传说中魂魄失散的表现,诸如呆滞、焦虑、噩梦连连、情绪不稳,甚至生病,其实和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表现很相似。
以西医来说,需要进行心理治疗。
而中国传统医疗文化中没有这一部分,那么对应这一情况,“收惊”其实就是用心理暗示进行的一种心理治疗。
所以,“收惊”其实是民俗医疗的一种,并且,曾经是台湾民间最常用的一种。
过去台湾民间对“收惊”的认可度有多高?
2000年台湾九二一大地震发生后,精神科医生第一时间进驻灾区提供服务。
然而,宫庙收惊排长队,精神科医生门可罗雀。
写到这里,我的最后一个问题出现了:
小婴儿又不懂,为什么老家人或网络上一些妈妈常写文章都说对婴儿有效呢?
此时,业余传统文化爱好者萧郎一语道破:
那份心理暗示的作用不是对小婴儿的,是对焦虑的妈妈的。
心理暗示可以影响生理状况,这点已经被认可了。迷信和宗教,很多时候只在于你信不信。对于我们这些不信的人,自然就没什么作用了。
而我虽然不信,只要不影响我的生活,我倒是挺有兴趣去了解。
在我看来,所有这些迷信和风俗,体现的都是数千年来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底层民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最后,公平地讲一句,其实我的婆婆已经是周围公认的开明婆婆了,她所保留的信仰和习俗,不过是传统文化中的冰山一角。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这一代,顶多到我们下一代,这些习俗应该都会慢慢消失不见了。
就像从前几乎家家户户都会种上一盆的魅草(常写作“抹草”或“茉草”,学名锐叶小槐花,据说具有辟邪驱魔的效果),现在城市里已经很少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