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杰 | 曾是宁中教务主任的华师大中文系主任
文 | 许懿
打我记事开始，外公外婆已经从自家的别墅被赶到华东师大二村10号一间只有十多平米的矮房子里。
在我的记忆里，那时家里经常有人光顾，凶神恶煞般的把外公和外婆呼来唤去的，有时甚至动手动脚，吓得我躲在外婆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我也没有玩伴，邻近的小朋友都被家长训斥，不许他们跟我一起玩耍。渐渐地，那些小朋友还合起伙来欺负我。
我记忆最深的一次是外婆让我去大门口的小店买东西，回来的路上，有三、四个小朋友把我围住，一边骂我小赤佬乡下人，一边拉扯着把我买来的料酒和酱油打翻在地。
我忍无可忍便与他们厮打在一起。
突然之间，我被人从身后揪着脖子悬空拎起，任我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旁边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但没有一个人出来替我解围。
把我从背后悬空拎起的是校革委会的一名成员，其中的一个孩子就是他的儿子。
他一边拎着我，一边骂着，小兔崽子敢打我的儿子，吃了豹子胆啦。
这时，有个老者拨开人群厉声呵斥，欺负孩子算什么本领，快把孩子放下。
见有人出面干涉，那人愣了一下就把我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嘴上还不干不净的骂着，老东西少管闲事，没你的好果子吃。
老者没有理会他的威胁，只是俯身把我从地上扶起，拍打清我身上的泥土，用一双粗糙的手抹去我脸上的泪水和血迹，说，孩子，别怕。回家去吧。
后来，外公知道了这件事，带着我专程登门道谢，并让我给老者鞠躬，而外公自己也给老者深深地鞠了一躬。
回家的路上，外公摸着我的头说，孩子，要懂得感恩，特别是要记住那些在你困难无助的时候帮助过你的人。
外公的话，我牢牢地记在心上。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丰富，渐渐明白，在我们的生活中，有太多需要感谢的人和事，需要我们用感恩的心去回报。
感恩是一种品德。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一个有良知的人一定是个懂得感恩的人。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外公的错案得到彻底纠正和平反，恢复职称和待遇，并担任培养研究生的工作，家里一下子又高朋满座，门庭若市。
对于以前疏远、背叛、甚至整过自己的人，外公都一笑置之。
我曾问过外公，当初那些人这么整你，差点连命都没了，现在你还这么热情的待他们。
外公则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孩子，大浪淘沙，泥沙俱下，人性就是那么的脆弱，人活在这世上，要学会宽容。
上一世纪80年代在文坛引起强烈反响的《人啊人》的作者戴厚英就是外公的学生。
反右运动期间，戴厚英还在华东师大中文系读书，班干部，是运动的先锋和骨干，带领学生写大字报批斗整外公，十分的卖力。
后来戴厚英毕业留校当了教师，从一个充满狂热思想的大学生成为中国文坛的著名作家，她的成名作《人啊人》就是描写反右运动期间中国社会的一个侧面。
当她拿着这本刚刚出版的书来拜访自己的老师并表示悔意时，外公反而安慰她，过去的就过去了，人总是要向前看，让她不要想得太多。
当有朋友无意中谈起：戴厚英不就是当年放大字报整过你的那个学生吗。
外公只是憨厚地笑笑：学生嘛，思想单纯，人云亦云。她能写出这么好的小说来，也是我当老师的光荣啊。
迷途知返，善莫大焉。外公曾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夸奖过戴厚英。
宽容是一种智慧，更是一种力量，它能超越一切苦难和恩怨。
当你学会了宽容，你便能领悟生命的真谛，洞察人性的弱点，走出生命的盲区，成为生活的智者。
其实外公是一个生性憨直好说真话的知识分子，身上有一种威武不屈、富贵不淫、贫贱不移的浩然之气。在人妖颠倒、鬼魅横行的岁月里，外公也因此而横遭厄运，历尽磨难。尽管如此，但外公并没有屈服于命运的戏弄，始终保持着一个知识分子的人格和良知。
1991年清明，我去上海看望外公。在书房里，外公和我进行了一次长谈。当外公得知我加入宁海作家协会并有作品发表和获奖时，非常欣慰，告诫我说，文学是人学，文学事业是人生事业，只有做一个人格健全的人，然后才有事业的发展。
我请外公给我题写一幅字，作为诫勉。91岁高龄的外公欣然提笔，为我留下了一幅墨宝。
“风格有如人格，文心通向天心；广阔胸襟师造化，精明慧眼效苍鹰。探索、追寻、标的，曰善、曰美、曰真。出发在人生，归着在人生。懿孙索书存念 申未清明 九一老人外公许杰书”。
一晃将近三十年过去了，外公留下的墨宝在岁月的侵蚀下已经泛黄，但外公的教诲却一直留在我的心中，教会我如何做人和写文章。
广告
□ 图文：许懿
□ 排版：水东居士
□ 审核：天姥老人
□ 宁海县乡土文化俱乐部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