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马纹:飞跃东西方,丝绸之路上的“以梦为马”

写这个是因为看到了“2020丝绸之路周”的logo,就是一个“翼马纹”。官方对此有专门的说明,写得也比较诗意:

丝绸之路周logo中生有双翼的飞马以珀加索斯(Pegasus)为原型,传说他是诗人灵感的来源。飞马的形象从古希腊的陶器出发,渐渐东来,飞过波斯,飞过粟特,飞到大唐,与从东向西传播的丝绸一路相遇,成为丝绸之路沿途使用最为辽阔的织锦纹样。“丝绸之路周”五个汉字取自唐代书法家颜真卿的书法字体,两者组合作为丝绸之路周的logo,正是丝绸之路文化交流、文明互鉴的一个象征。

不得不说,这真的是很多人都非常喜欢的一个纹样。这种带有翅膀的神兽,自古以来就寄托着人们最朴素天真的想象,无论东方还是西方,即便是飞机早已被发明的今时今日,这份纯真依然被保留在我们的骨血里。

选用翼马纹作为logo的意图也十分明显,之前在《丝绸向西,纹样向东——从经锦到纬锦 | 读书笔记》里就提到过,除了中国的丝绸由东向西贩卖,“逆”着丝绸之路向东传播的其实也有来自西方的文化,其中体现得最为明显的就是纹样。翼马纹是其中的一员。

除了这个解释,我觉得还很贴切海子的《以梦为马》,虽然这四个字快成为网络小清新的滥觞:

我的事业 就是要成为太阳的一生 
他从古至今--"日"--他无比辉煌无比光明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最后我被黄昏的众神抬入不朽的太阳 

这个logo的原型应该是中国丝绸博物馆藏的红地翼马纹锦,不过上海博物馆应该也有一件极其类似的残片,在国外拍品上也看到过。

△ 红地翼马纹锦 丝博藏品

△ 红地翼马纹锦 上博藏品

△ A silk samit textile fragment, Near East (?)

这几件残锦中翼马作列队昂首状,仿佛就像是在表演“盛装舞步”。马儿的体态也十分肥美健硕,与我们本土“天马”里匀称坚韧的形象有出入。而且马儿身上的装饰是十分华丽,学者们认为这是萨珊波斯风格。

在法国里昂丝绸博物馆里也有同款,不过翼马被置于联珠骨架之中,马儿的形象更见威风粗粝。

△ 法国里昂丝绸博物馆藏品

除了这种形态的翼马纹,丝绸上还可以见到低头饮水的翼马。正在长沙博物馆展出的平山郁夫藏品展有一件(看起来是服饰的残件),青海热水墓地也有一件相似的。

△ 黄地天马纹纬锦 平山郁夫藏品

△ 青海热水墓地所出

另外有武士骑乘翼马作狩猎作的,后者最为著名壮观的便是之前推送过的《西域风的源自中国的日本文创:四天王狩狮纹锦卡包 | 人间万物》。同类型在我国新疆也多有出土,日本正仓院也有藏品,但都没有法隆寺那件来的复杂恢弘。

△ 四天王狩狮纹锦 法隆寺藏品

西方有一件很著名的雕塑,创作于1702年的《国王骑在珀伽索斯上》表现的形象与此类似,而“珀伽索斯”出自希腊神话,也就是翼马纹的原型。

△ The (King's) fame riding Pegasus. 1702

这样一种来自幻想的神兽,出现在不同的题材、不同的时空里,用以体现如今对于丝绸之路“和合之美”、“美美与共”来说的确是十分适合的主题。

但是对于这类带有翅膀的神兽,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学者们却各持己见。

早在发现这些丝绸之前,立于地面上千年的帝陵里那些石像就已经把这些问题抛在了学者们的眼前。比如六朝的辟邪,还有唐陵的天马,都是带有翅膀的。

△ 东汉 石辟邪

在对辟邪的考察里,民国时期就有学者提出有两种可能,“是吾国固有之遗风,抑外国传来之新范”。由于西方流行有翼神兽的地方不止一个,并且流行期十分长,加上传入中国后必定有所改变,所以源头究竟在哪里、什么时间传入,进入中国后他们又象征了什么,这些便成为了难题。

持中国渊源说的学者,认为在张骞凿空之前,上周时期就有关于有翼神兽的文献记载,主要还是《山海经》,并且也可以看到不少文物出土,形象上和中亚、西亚有明显差异。以上足以证明,在西方有翼神兽开始影响中国之前,中国本土已经为这些带翅膀的精怪留有了一席之地。

但另外有学者表示,仅仅只用带不带翅膀去界定彼此关系对于这些翼兽的复杂体系来说,不够科学。翼兽应该是本来没有翅膀被赋予了双翼,至少也要把某些鸟类的变形剔除出去,比如凤族就不该算有翼神兽,因为它天生就有翅膀,而从它的形象出发,龙凤、虎凤杂糅的形象自然也不能算(这里的龙、凤、虎都是早期形象,并非现今的样子)。

△ 曾侯乙墓出土的“翼兽”

一些学者频繁拿来举例的证明中国有本土翼兽的曾侯乙墓出土几件文物,也被认为在剔除之列,因为这种带有鹿角的鹤的形象,在楚墓中十分常见,应该是楚文化中的特定神鸟。另一件十分奇特的怪兽,也被认为是类似玄武的鹤凤龟合体,翅膀来自鹤,而不是另外插在龟的身上,所以也不应该算翼兽。

放心,这么排除下来,还是剩下不少有翼神兽的,只是形象就相对单一了,毕竟能插上翅膀的走兽其实并不多,大多就是凶猛的猫科动物。不过这个剔除方式也足以看出中国本土对于神兽发展的脉络,充满了属于自己的想象力。

持东西方交流说的学者认为,在凿空之前这类形象就已经传入中国。中国文明尽管延续至今,但在世界看,其实是一个起步相对比较晚的文明,而最为著名带翼神兽“格里芬(狮鹫)”在公元前几千年就已经出现了,随后几百年迅速在多个文明地区传播流行,如此看来在西汉之前传入中国的的可能性。只不过,它们未必是沿着“传统”的丝绸之路而来。东西方的通道其实有很多,比如北方的草原丝路,这条路十分贯通,传播速度很快;又比如南方的印度山路,通过印度这个著名的二传手进入;还有现在很红的海上丝绸之路,等等。由于间接传播的广泛存在,也是使得这些有翼神兽传播改造路线神秘难测的原因。

但不管哪一方的学者,都没有否认后来丝路上的交流,以及中国对其本土化的改造。“中国的有翼神兽是受外来影响,但它们与中国的艺术主题长期共存,又受后者影响,二者是互动关系。”

不过这件事放回丝绸本身去看,也就是我们一开头的翼马纹锦,就相对简单多了。因为当时随着这些神兽形象一同进入中国还有织造技艺,随后中国进行了仿制和改造,从而改变了中国丝绸发展的进行,这些在《丝路纹样大转折——从“汉晋云气”到“大唐新样” | 读书笔记》里都写过了,就不多说了。

有些人很排斥讨论这类文化传播的话题,只要涉及到外来文明的东西就直跳脚,竭力撇清这里面错综复杂的关联。事实上,相比一个孤立的文明,有能力在自己的土壤中对外来文化进行创造性转化的才是伟大而有动力的文明。这些人言必提及“汉唐盛世”,显然汉唐不是因为故步自封才伟大的。外国的狮子可以来中国看大门,格里芬来了中国也可以长出一张老虎的脸,这个地球就是要大家跑来跑去的才热闹,互相“张冠李戴”的才有趣呀!

千年后如若我再生于祖国的河岸 
千年后我再次拥有中国的稻田 和周天子的雪山

天马踢踏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选择永恒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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