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到农庄,一则换季信息|张涛

春到农庄,一则换季信息

天生不爱倾诉苦难

并非苦难已经永远绝迹

当洞箫和琵琶在晚照中

唤醒普遍的忧伤

你把头巾一角轻轻咬在嘴里

——舒婷《惠安女子》

我的故乡在农庄,而我是那身着布衣,离开农庄的人。不知多少次,面对过“农庄”二字,也不知多少次,回到农庄。但令我始终震惊的是,每次面对,都不乏新意;每次归家,都饱含期待。就像一个始终长不大的孩子,总站在农庄的村口,期盼外出大人的归来,惦念他们是鼓是瘪的口袋。

一路飞奔向北,让我忽略了玻璃窗外柳青桃绽的他乡风景:南方的春诚然来的早,但却无论怎样,都扎不进我的心。因此,飞奔的路上,车窗总是紧闭不开,仿佛在潜意识里,怕那他乡的春色伤了北方人的眼睛。

世事真是奇怪。刚才还在紧闭车窗怕伤眼睛,倏忽一下,似乎全然没有的事:打开车窗,且左右为敞,如若前后许可,必是四方通透。而车窗外,还看不见春,也没有柳青桃绽,只有那铺天盖地的荒凉;而这荒凉,却让我踏实,踏实地让我不移目他处而蠢蠢欲动,直至久久地注视起来,看到我内心饱含的荒凉。

窗外是无边无际的黄土,车内是嗅不完闻不够赶不尽的土香。难怪,费孝通先生在西南联大和云南大学讲起“乡土中国”的故事,以先民依水而居为引子,用14章7万字的篇幅,勾勒起一副堪比清明上河图的“乡土社会”。也难怪,我把过多的目光和精力投向熊培云、刘亮程、余松诸君,以及他们笔下《一个村庄里的中国》《一个人的村庄》《虚土》《故乡》。只缘我们都是来自村庄里的人。

半坡路上,就看见两排被放过的红纸炮墩规律性的摆放两旁,直至跃过车后的梯田坟冢畔。同行的老四哥告诉我,那是给在外多年的×××做的事。我说我从小长大到现在,也没听过他。老四说他还是家里的老大,母亲在时他常回来,母亲世后就很少回来了,现在他就再也不走了。

我正还要欲说还休,却让突如其来的念头把我变哑巴了:农庄虽然小孩不多,但在不多的小孩中,又有几个认识我?何况,农庄还有多少随大人出外的孩子?

村口聚了一伙人。所有过去我曾见识过的年轻,都随他们说笑的言语飘散在风中。而我之于他们,是“笑问客从何处来”的诗句。我奉上纸烟,有的“视而不见”,有的颤抖接过笑还;我自报家门,有的则让我“放大声”,一连报了好几遍;我拉句家常,他们“对号入座”半天,临走还是“估计”“大概”“好像”“差不多”的口吻判断。就这样一伙——或坐在碌碡上,或躺在柴堆上,或靠在树上,或来回踱步——我曾熟悉的人,就这样变成陌生。

窑洞里住着的,往往是些七老八十的老夫老妻,或是实在走不动路的儿子儿媳。彼此生活着各自的生活,彼此为彼此也所顾不多。血缘关系能让他们生在一起,但却解决不了一起活的问题。因此,他们中间总要用一道土墙隔。

墙北的老夫看着阳光下病疾的拄拐老妻一步一挪让他放心,这才回到窑里,用皴如树皮的手,分别舀了水和面粉各一碗,和起解决午饭的面。老妻不一会儿走到窑,老夫把和好的面盆呈给老妻看。待老妻点头应允后,叹出一句“八十五了才学做饭”的言。

墙南边,儿子儿媳的热饭上了桌,儿媳还在灶火边忙活。她不时问桌上如花绽放的孙女“你爸爸咋还不来”,不时又问她那口子“盐淡了咸了”。她那口子满口称赞这好那好,还要把“如今我啥都看不见,啥都干不了,你再忙乎了,这屋全指望你了”的玫瑰汁抛。说着儿子进门洗手,说“今年36就是多愁”,说罢又为女儿调着“不懂合口”的饭。女儿说“我妈才不懂饭合不合口,要不怎会抛下我一个人走”。

墙的两边各有一树杏,满树都是含了苞的枣红。春来到这里,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人看见,也仿佛它永远是它自己:生存着自我的生存,绽放着自我的绽放,所遇一切,不过是临时应声事毕的过客。

人家之外的农庄东西土埝上,分别长着一棵老皂角树,许多年间两两相望,直至树身成空、虬枝撑天。在它们的生命里,似乎永远没有悲欢离合,没有生老病死,没有人世间历经的春夏秋冬、繁华凄清。它们和老槐树竞相媲美,媲美谁根扎得深,谁坚守得久,就像农庄里两位不老的神。

刘亮程说他们生在沙漠,人们便把家乡叫虚土庄;我因为世代为农,我便把家乡叫农庄。在各有所表的精神家园里,顶礼膜拜着各自不甘人后的灵魂图腾,面对着各自时光匆匆的世事平庸。一旦有风吹过,便只剩一切都会被掩盖的无影。

临出农庄,我看到三个高低不等的孩子背着书包并排前行,仿佛小时候农庄热闹的场景,我心生兀喜,拿出手机想留个念想,未曾想,车后有车逼我上坡,留得遗憾苟且前行。回来时村口那伙人已不再原地等待,他们飞鸟般四散而去,有的耐不了春寒,有的肚饿要吃饭,有的要去上地干活,有的要去照顾医院里医治不了的弃者,有的……生态种种。

界世的你

我从未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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