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糯米酒

今天的早餐又有糯米酒(酒酿),每次喝起都会勾起我对妈妈深深的想念和无尽的伤感。

妈妈去世有27年,那一年我还是个刚满16岁的毛丫头。“爹婆疼的头生子,爷娘爱的断肠儿”,家里孩子多,爹疼哥,婆疼姐,娘疼弟,我排行老三,上下都靠不上,家里人顾不上以爱的名义来管束我这个女伢。姐姐身子弱,我身体壮,玩不到一起,自小便混在哥哥弟弟后面当跟班与他们摘莲、菱、鸡头包(茨实),在驻地部队的打靶场捡子弹壳、打野仗,在营房操场翻篮球架、单、双杠长大的直接后果,就是被熏陶出一枚女汉子的雏形。

我家是典型的因病致贫的家庭。妈妈因生弟弟产褥感染得不到及时治疗而引发一系列相关并发症,长年卧床,连桶水都拎不起,动辄入院半个月一个月,好几次是靠输血和血浆才救回来,直到十六年后妈妈被病魔催残得油干灯枯,这个在现今可做到百分百治疗的疾病毁了强壮能干的妈妈一生。

家里的粮常常不够吃。爸一人工资要养一家八口人,还要偿还给妈治病欠下的外债。妈在身体好点的时候,会到厂里做做家属临时工,四个正值青春象小狼一样蓬勃长大饭量惊人的孩子,婆操持着全家的家务,年老的爹每天挑着担子外出捡破烂卖钱以补贴家用。有一年红薯上市的季节,爸找来拖拉机从红安拉了一车的红薯回家,晒起一簸簸的红薯干、红薯丝,从此家里经常就是红薯粥、红薯饭。哥哥到现在都不喝粥、不吃红薯与那段日子有直接的关系。还有面粉上市时,爸都会用粮票换些面粉,和着苋菜,红红的菜汤“哈面籽”,可以让我们吃得尽可能的饱一些。越没得吃越能吃,那时候年少好动,走路都是跑,爸还给我们整修了一套旧羽毛球拍让我们奔跑跳跃。饭量真的好大啊,放学回家酱油拌饭都可以吃下四大碗,这也让我在小学三年级时就赶超了姐姐的身高和体重。

刚搬到三台时,没菜地菜也没得吃。除了爸钓回来腌起来的鱼干(那时候鱼多好钓,爸靠着过硬的电工技术经常给各村免费修水泵,因此鱼都是随他钓),那时候油限量供应,煎鱼很耗油,为了省油,婆经常将鱼晒得干干的,这样就可以在煤炉上用很少的油小火烤脆了吃。邻居有菜地经常送些菜,为吃菜多了我们四个孩子都没少吃爸的“板栗壳”(食指与中指弯曲用关节敲脑门子)。后来爸和爹在家旁的小山坡上空手开辟出一片菜地,从此郁郁葱葱的菜园里多了我们四个的身影,哥作为老大,跟爸一起抬“农家肥”、挑水。没有农药,下班后爸带着我们几个在菜园子里抓菜青虫,有一年南瓜大丰收,顺着屋角摆了一面墙。

所谓“严父慈母”。在爹严格的传统大家庭家教下成长起来的爸有着传统男人刻意树立起来的威严,政治生涯的大起大落巨大的落差,艰辛贫寒的日子让爸承受着极大的生活压力,因此对个性各异的四个孩子极度粗暴缺乏耐心,一直在十七岁前,我见到爸都象老鼠见了猫似的能躲则躲。而妈妈则不同,常见刚参加工作的哥哥坐在妈身边围炉谈心,惊惶的的姐姐在妈的指导下应对女伢的青春期发育,而我也常拉妈妈比试我不断上窜的身高,有时会浑不吝的从妈妈身后将她一举抱起。。。。那时候家贫,但家中有爹婆、有爸妈,有兄弟姐妹,调皮贫嘴的哥哥象说相声一样发挥着幽默风趣带着我们乐疯了,笑声恨不得把屋顶都要掀起。那是一段很幸福很安心很踏实得一切都理所当然的时光。

妈妈是家里长女,外婆好多年没生养,在有大舅前一直把妈妈当儿子来养,在娘家兄弟姐妹中威望很高,兄弟姐妹中有事都来问她,让她拿主意,常见到比哥仅大一岁的小姨被妈妈骂哭了。曾经是村里的妇联主任,据说在生弟弟前几天,还担着满满的担子干农活。卧病在床了,物质贫乏,但妈妈持家有道,每隔两年或夏或冬都叫裁缝到家里做衣服,从里到外,让家人保持基本的体面。(为省料,我与姐姐都是象双胞胎似的同款,但我总是比姐姐先破,姐姐不乐意,为这没少吵架),经历了家里盖房,爹去世,到妈妈去世时,妈妈还给家里存了近两千元存款。在当时,那可是一笔巨款,当然这其中少不了爸的勤劳和年迈的爹的辛苦。

最神奇的是妈妈的手,妈妈连桶水都拎不起,但要用力气的糯米酒、腌咸菜、腌萝卜、腌豆角、腌豆腐乳,妈做的连婆都说比她做得好,当然少不了哥给打下手,妈妈用手按一下,就知道还要不要再加大力度。蒸熟后的糯米摊凉后拌好酒曲放在搪瓷盆里,边上压紧实,中间挖好一个洞,放上几天就可以拿出来喝了。妈妈做的绝对不会酸,揭开盖子很香浓的酒气,放上白糖,冲上开水,一家人很开心的享受平日里难得的奢侈甜美。

现今的米酒常常没了酒香,连孝感米酒都没有我曾经熟悉的味道,亦或是我的味觉在物质如此丰富的刺激下变得迟钝。但我还是偶尔会在超市购物时买上一盒,这时喝的好象已不是米酒本身,而是在追忆曾经那段对一个孩子来说有妈的完整的家庭生活。

张玲,70后文青,房地产职业经理人,现居浙江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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