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心中的故事
有一种情,是友情,却也是真情;有一种缘,是偶然,却也是必然。
我且说得也是一个情和缘的故事。
我是个农村娃,还是照毕业相去过一次县城。而后四年里,回村种地,当过民办教员,在公社供职,但从没出过远门。
七四年底,为了戍边离开家乡闯“关东”了。谁曾想,这一闯就是40年。倏然回首,觉得人就象一只小鸟,小的时候总想飞,一旦飞出去了,就象大海里的浪花,随波逐流,飘忽不定。无论你飘至何处,年岁可以被侵蚀,情却不可凋零与枯萎。回忆起母校,老师和同学,我的心是遗憾的、忧伤的,也是快乐的,师生情结沉甸甸的压在心上。
“文革”后期,唱着《大海航行靠舵手》毕业了。班主任郭健把巴掌大的毕业证一发,将一个个大男大女送出校门。大家都感到丝丝的伤感。都想说什么,但又什么也说不出来。记得学校的大门坐北朝南,门外东西各有一座二层阁楼。夏秋,放学后穿过那高高的楼门,温暖,熏风拂拂;甜蜜,穿心而过。倾听,蛙声四起;回眸,流水潺潺。滹沱河水蜿蜒如云,轻舞微漾。此情此景,不能忘怀。昔日的求学之路,成了铭心的、刻骨的记忆,抹也抹不掉,忘也忘不了。一次回乡巧遇了老师,当时我已转业到铁人的故乡。初次见面,先是一怔,我们打招呼后很快攀谈起来。老师虽然年长了许多,被岁月抹去了一些青春的棱角,依然精神矍铄,看上去一点不显老;那朴实的服饰、沉默的风度,还和一个教书人没啥两样。我们谈天说地,很是自然。我也拼命想找回流失的影子。当年,老师绘声绘色给我们讲作文命题;在“一二一”的喊声中领着我们下地劳动;组织打草积肥;让大家长茅短枪练刺杀,上好军体课;还要求学好《工业基础知识》、《革命文艺》。毕业科目,一个不能少,缺科就意味着拿不到毕业证。老师认为,毕业证就是“通行证”,毕不了业会影响学生的前程。一个时代、一桩故事,一段历史、一丝记忆。那场劫难是严酷的,稚嫩的同学们也曾迷茫过,彷徨过。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是老师鼓励人往高处走,让大家做事踏实点、做人老实点、待人诚实点,别搞花架子。他说话掷地有声,做事信念坚定,人也忠诚厚道。老师身上的这些特质,对学生影响深远,就如点亮一盏灯,打开一扇窗。这个信念一直驱使我前行,尽管没有惊天动地的辉煌,却有拼搏奋斗的经历。因为我以为:人生,只要努力了,奋斗了,就是成功。回想起来,这就是老师给我的宝贵财富。见面那天,他正忙着办公事,后来才知道退下来了,又在村里任职。我本想在一块坐一坐,唠一唠,叙叙旧,话话新;因为老师有要紧的事,就匆匆告辞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那宽厚的肩膀,墩实的身板,走起路来四平八稳,一步踩下一个脚窝。我不禁扪心自问,我离“亲师友,习礼义”还有多远,咋竟如此小气?老师给我的是知识,青春,还有爱;至今没有弄懂我应该回报老师的是啥?老师曾说,娃们有出息,就是给老师最好的回报、最高的奖赏。郭健老师的话让我多了些惭愧,更多的是一种敬仰。
我的数学老师叫郭兴周,他给人以沉稳,智慧的感觉。平易坦率,热情细心。认真、严谨、叫真儿,在我的脑子里刻下了深深的印记。譬如说上课吧,只要铃声一响,他保准头一个站在教室门口。他很有威望,字也写的漂亮,也很规范,象是一幅画卷,给人以行云流水、一泻千里之感,引得众多同学临摹,模仿。我就是受益者,在日后的人生中,也给我长了不少脸。老师课讲得好是公认的。枯燥而抽象的道理经他一讲变得鲜活起来,生动有趣、浅显易懂。深奥的问题被他演绎得易记、易学,让人愈发敬重。印象最深的还是他课讲的艺术。语由心发,言情并茂,字里行间流溢着诗与画,情与感的交融。让人觉得老师如此看重自己的三尺讲台,在明丽、清朗的情感世界里,尽显的是纯洁和无私。老师常说,经过观察,上数学课的时候,常有学生低着头听讲,那自然就是差生罢了。这类学生老师一般不提问,专提问优生。我就属前一类,低头是想避开老师的提问,为的就是一点自尊和颜面吧!直到今天,我还认为老师做的很赞,没让我丢面子。我是靠老师的“关照”学数学的;相信享受此待遇的绝非我一个。后来,听科班的人说,在行里这叫启发式教学,还有诱导式、鼓励式;或叫尊重式,名目繁多,弄得我这个外行糊哩巴涂。其实,老师在教学中也有“斥责”学生的时候。从教几十年,究竟批评过多少学生不尽人知,能做到批评激烈有度,让你服气,让你舒服,让你认可,让你不伤感却是不易。说到底,还是个情感问题;只有情到,心到,才能做到。当老师那有不批评学生之理。郭老师千里之行是从爱自己的学生开始的。这也印证了一句话:有了情,眸子里可以泛起涟漪;有了情,心里也会飞出蝴蝶。也正因为如此,兴周老师的心血换来的是枝繁叶绿,英才遍地。
时间与时间重叠,我与老师的情也在不断积淀,得到升华。虽然多年不曾见面,一个电话,一声问候,一个关心,一声祝福。是珍贵的、快乐的、想念的、企盼的。
时过境迁,许多过往成了远处的云烟,记不得了。家乡村边的那条滹沱河却是记忆犹新。儿时戏水玩耍;长大了,《滹沱河》就成了心中之刊,温情之窗。偶然之机,在此刊上看到一篇文章,题目是《奉献者的脚步》,说的是我的同学郭秀清教书育人的事儿。起初,我有些惊诧,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口气读完,生出念旧的情结。我对她印象很深,柔弱中给人以坚韧的印象,干啥不服输,不怕输,逢事都要干出个样来。好象从那时起,就注定是个有出息的人。她的事迹叫得很响,头衔也多,光环很耀眼。“全国优秀教师”啦,教学典型啦,有论文专著发表,还在中央媒体上发声,是黄土地上的格桑花。不由又是钦佩,又为有这样的同学自豪,我想起《红楼梦》中的一句话:“男人的骨头是泥做的,女人的骨头是水做的。”女人与生俱来的天分,仅用艺术衡量是不够的。一个纤弱、淡定、恬静的女子,在讲台上,感情浓烈的象一杯酒;在对待学生上,又温柔的像水一样,骨头之硬可见一斑。读完全文,我看到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奉献者,献青春、献家庭,乃至献身心,一路过滩涂涉险段,起起落落,酸甜苦辣,脚步一直没有停歇。人人皆知,人的脚是用来走路的,看来走路也是难的,需要付出艰辛。郭秀清就是这样走路的,走得稳健,走得坚实,走的是一条崎岖的路,却走出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海天之隔,岁月一久,跟老师和同学的联系少了。幸运的是在家乡有一个叫守志的同桌,常给我讲杏园大桥的故事,滨河公园的秀美;平型关、伯强的红色旅游;卫生城里的洒水车。还殷殷给我讲一些家乡的奇闻笑谈。讲的最多的还是一个叫玉德的同学。
说起玉德,我很仰慕他,他是个大名鼎鼎的高级畜牧师。念书的时候,他坐前排,我坐后排,两人隔山探海,常做鬼脸。自从分开一直杳无消息,他那双鸽子般的眼睛,灵光闪闪,让人不忘。同学介绍说,这些年他研究动物、植物、生物,涉及土地、杂粮、饲料多个学科,叫他畜牧人并不为过。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他对动物的生理解剖,植物的血统习性还是内行。能给葵花诊病,不让荞麦减产,连花蕊植物与蜜蜂的生死相克也成了研究的课题。有人说:“科学就是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在捅破的那一瞬间确实容易得多,可他这一捅竟用了38年。科学的难度就在这个“捅”字上,只捅一下是万万不行的,十下、百下是不是行呢?借上帝之手呢?我不曾看见上帝,却看见上帝也吝啬,赐给人们的礼物都是论功行赏,按劳取酬罢了。
幸运是相同的,不幸是异样的。几次回家,听到与同学诀别的消息,建文走了,怀玉走了……,走的是那样的仓促,唐突。未勉也太残酷了些,让活着的人不堪忍受。人这辈子,难呐!走着走着就永远联系不上了;说再见就再也见不上面了。小贺是一四年四月十三号走的。之前,她拿着五天前同学聚会的照片,大多数不认识了,让丈夫挨个介绍,因为他们是同学配嘛。她泪潸潸的,对着照片挨个盘问,弥留之际还向老师和同学们问好。思念衍生无奈,无奈更让人思念。能感觉出来,她留恋这个世界;愿意亲近一切;她不想走。不安之中,我颇感自责。一次回家,在村东头见过小贺。她静默地立着,象初冬一片流浪的枯叶,被岁月风化着。说她得了一种怪病,到处治不好。我本能地掏出笔和纸把她的病名记上,答应回来帮她寻医问药。她微微点头,急待中想显示出顽强的意志和信念。静默里却含着忧郁,悲苦、坚忍、温雅。可惜,同学一场,没能帮她做上什么,留下的只是深深的愧疚。哎,有的人走了,可能很快被忘记;有的人走了,却记得住、记得清,一辈子忘不了。
小贺走后,一晃就是半年。我突然收到一个署名“保才”的短信:“老同学,小贺把我扔下不管了,我天天睡不着觉,麻烦的不行,想和你拉哒拉哒。”哀矜之心驱使我一骨碌下床,披着夹衣在楼下的一个小亭子里,电话和他聊了足足40分钟。苦燥无力的渺渺的黄色灯光,在夜色中变得灰暗下来。天有点冷,逼得我浑身直打颤,可心里却是暖暖的。能觉察出来,他宽慰了许多,我也得到了慰籍。放下电话,我沉醉于一个孤独、寂寞的黑夜。眼前,一张张笑盈盈的脸庞在闪现;一声声斥责、埋怨真实而亲切;一个个近了又远,远了又近的身影熟悉极了,我真想张开双臂拥抱。
春天去了,还来;树木枯了,还青;花儿谢了,还开。人死却不能复生。生死之理,我不曾懂得;只知道时间里有爱,空间里弥漫着情。我竭力想上演一出情感剧,又力不从心,但我却说出了真情实感。细细品味,就象温寻着旧梦一样,心里酸酸楚楚,怅怅惘惘。哎,但愿与我的老师和同学,春回燕归,早日相见!
作者简介:张福安,男,1953年12月生于繁峙县集义庄乡北龙兴村。供职于大庆油田。在油田辖公司宣传部、电视台等多个部门任主职。担任过记者、编辑;曾从事摄影、新闻、法律、企业文化和管理工作。其间,《找油日记》、《最早迎接太阳的人》等20多篇报告文学、新闻、评论、专题获国家、省部级一等奖和特别奖。现为中国企业作协、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大庆摄影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