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的高考
1990年的7月,对于初次参加高考的我,注定是一个黑色七月。三天的高考,因压力过大加之营养不良,我失眠了三天三夜,躺在床上,只觉得天旋地转,呕吐难受。好不容易坚持考下来,我整个身体像虚脱一样,灵魂出窍,仿佛不是自己的。
结果可想而知,我落榜了。
带着一身疲惫回到那个生我养我的小山村,我像一个犯了大错的孩子,灰溜溜地躲在家里,茶饭不思。与此同时,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冷嘲热讽也不时传到我的耳朵里:'不是那块料,就干脆回家种地得了,穷山沟里能飞出金凤凰?''考不上大学,他连个农村媳妇都找不到!'
我心里难受极了,要怨就怨自己不争气,要怪就怪自己不够努力。痛定思痛,我决心趁暑假期间好好地干农活,尽最大努力,弥补一下对家人的亏空。
此时,家人给了我最大的安慰。父母不甘心,特别是母亲坚信自己的儿子一定会跳出农门,一定会出人头地。
'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复读!'母亲掷地有声的话语给了我复读的力量,父亲无言,只是默默的、永不停歇地干着地里的农活,他是以实际行动告诉我,要脚踏实地,不要一遇到挫折就一蹶不振。
父母的支持给了我复读的勇气,给了我生活的信心。
作为出身寒门的农家子弟,我们有吃苦耐劳的韧性,有强烈的摆脱目前困境的愿望。
带着满满期待,带着伤痕累累,我又回到了县城一中,回到了熟悉而又陌生的环境中,重复着炼狱般的生活。
复读的那年,一中只招收一个复读的文科班,共80多人,而要求复读的学生多,竞争非常激烈。我能复读,应该感谢一个人,那就是我高三的班主任张永申老师,张老师教语文,学识渊博,爱生如子。也许是张老师对我的境遇非常同情,也许他认为我值得复读一年,在他的关心支持下,我得以进入复读班。
复读班的班主任韦老师,那时已经七十多岁了,是退休后被学校返聘的。韦老师不代课,但他有着丰富的当班主任的经验。复读班的学生承受的压力更大,思想包袱更重。韦老师善于化解学生的思想压力,使沉重的、压抑的课堂气氛变得生动起来,同学们更愿意在这种氛围下学习。
一年的复读时光转瞬即逝,转眼又到高考时。这一次,我信心满满,经过了三次摸底考试,三次模拟考试,我都在历年录取线以上,如果不出意外,考上大学应该没问题。
那时高考还需预选,通过预选,我们班里有20多人没有达到预选资格线,这20多人辛辛苦苦复读了一年,最后竟连参加高考的资格都没有,是多么的残酷啊!
三天的高考、六门学科顺利完成,我感觉良好。给我印象深刻的是,每一门学科考完,都有这科的任课老师在考场外等候,给我们增添信心,给我们鼓舞和力量,这是一中的特色。数学老师姓薛,当时已经60多岁了,门牙已经缺失,说话跑气漏风,老家是江苏丰县的,但他不顾年老体弱,冒着炎热的天气,仍坚持在考场外迎接自己的学生。
没有了第一次高考的紧张、失眠、郁闷,代之而来的是轻松、愉快。考完最后一门,走出考场,感觉天是蓝的,空气是清新的,外面的柏油马路也仿佛没有了令人讨厌的沥青味。在考场外,大哥已推着自行车早早地等待。
回家的路上,我坐在大哥的自行车后座上,只感觉到兴奋,没有沮丧。看见我情绪高涨,大哥也受到了感染,脚下生风,漫长的路途不再漫长。以往需要骑行5个多小时的路程,这次用了4个多小时就回到了家里。
回到家,剩下的只有等待。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每天随着家人下地干农活,翻秧、锄草、浇地、施肥。在烈日的暴晒下,我原来白嫩的皮肤由白变红,再由红变黑,身体也愈发健壮了。
等待是煎熬的,等待发榜的日子更是煎熬的。8月25日,是公布高考成绩的日子,那时交通闭塞,通讯不便,村里没有电话,更没有网络,我和大哥骑行到三十多里外的镇政府一个亲戚家里,找到一个公用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班主任熟悉的声音:'你考上了,超过专科录取线24分,被济宁师专录取了,明天来学校拿录取通知书吧。'
放下电话,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站在一旁的大哥着急地问我:'你到底考上没有?'我说:'考上了,明天去学校拿录取通知书!'大哥喜极而泣:'终于考上了!你是我们家第一个大学生,我们家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第二天,我骑行70多里来到县城一中,见到了久别的老师和同学们。经过交流才知道,我们那个班算上高中中专一共才考上7个人,80多个人呢,一共才考上7个人,而我是这7个幸运儿之一,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高考难,难于上青天啊!
接下来是学校安排的照相留念,要把每个考上大学的学生的照片摆在学校宣传栏中展示,这也是一中的传统做法,一来,为了表彰,二来,为了激励后人。
感谢高考,使像我一样的众多寒门学子能走出大山,跳出农门,使我的人生有了出彩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