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周昕作品 | 岁月清楚地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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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书成绩一直都很好，不论大考小考，从来没下过85分，高中三年也都保持了年级第一，被竖为学校唯一的“三好”标兵，谁都想不到我会高考落榜的。不过那时真正被大学录取的只有参考人数的百分之一，本科、专科和中专总和也只有百分之三。考上了，全是“铁饭碗”，没考上就只有回乡“修地球”了。
落榜后的我，无颜见江东父老。面对父母的不满、朋友的规劝和同学的询问，我无地自容。一个细雨濛濛的早晨，我独自走出了家门，来到了空旷的田间地头，迎着飘荡着玉米花馨香的秋风，放声大哭。
我从小就喜爱读书。母亲曾很骄傲地对我说，说我一岁生日那天，爷爷奶奶在房间地板上放了糖果、花朵、玩具、书本和钢笔，说我什么都不选，爬去就拿书，说我今后会吃书饭的。上学后，我没有辜负爷爷奶奶的期望，常获老师称赞，常拿着大红花回家。让我忘不了的是刚读初一时，有个星期天，父亲叫我去放牛，我将牛赶上山后，就从口袋里掏出事先准备的英语课本，坐在那颗大枞树下读了起来，读着读着就忘了一切，日落时我不知牛跑到哪里去了，结果牛没进山吃草而下田吃了别人的禾苗，让家里给别人赔了不少损失。从此之后，我吸取了教训不再放野牛了，而是把牛牵进山后就栓在树上，便从内衣里抽出书本读了起来，间隔一段时间后又将牛系到另一棵树上……有天，父亲要用牛耕地，进山来牵牛时发现牛系在树上肚子瘪瘪的，气在胸腔里直往上涌，父亲一把夺过我手中的书，我一时不知对父亲说什么，只追着父亲抢书，父亲见状便暴跳如雷了，挥手一巴掌将我打翻在地。我不顾疼痛很快地爬了起来继续抢书，可我伸手时再次被父亲打倒。一气之下，父亲将书撕开用力向山下杂树林抛去。那天，我气得不再讲话，我望着父亲，摸着自己肿胀疼痛的脸泪流满面。
尽管如此，我还是离不开书本。于是，寨子里不少人都说我长大后一定会有大出息的。
落榜后，我像是失去生命的木偶，步履沉重，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以泪洗面。母亲看我神色总是那么凝重，把父亲叫到ー边，两人商量了ー会，母亲过来对我说：“娃崽，你是真不服那口气ー定要考上大学吗？”我点了点头，母亲说：“那我们就只好把祖上的传家宝卖了让你返校去复读，看你这么难过的样子，我和你爸也于心不忍，如果就这样不让你返校复读了，也许你会怨恨我们ー辈子的，给你ー次复读机会，你自己好好把握。”我喜出望外地对母亲说：“好！那我就去学校同老师讲去。”返校路上，我大步流星，离开父母的视线后几乎是ー路小跑，到乡里后，正好赶上了去县城的客车。
高考是我们人生的分水岭。落榜后我的人生渐渐地暗了起来，在知觉中变昏变暗的。我再也不像读高中时那样让人看好，学校以“上级不许再办复读班了！”拒绝我进校。正天昏地暗时，动员我进校复读的老师不少，只是因为我高考未达二本线没有学校同意免费收我。等了一个半月后，经高三班主任老师的力荐，终于有个答应不收我一分钱的学校接走了我。那是个不上档次的补习学校，学校比较偏远，尽是些退了休的返聘老教师。尽管该校偏远校舍破败，但环境不错，特别是树木多没噪音，老师的课还上得可以。学校的伙食还好，食堂用大锅煮饭，烧出来的饭好吃，锅巴就更好吃了。我饭后总要称二两锅巴嚼嚼，那真叫香，菜虽没荤，但小菜也有好几个，味道不错。只是吃饭排队要点时间。我对学校也算满意。
第一堂是语文课，老师让学生写《复读感想》。我心潮澎湃，如实写了自己高考发挥失常，重点表述了自己要走出阴影、专心复习考所理想的大学来圆梦。第三天作文本发下来。身边同学都拿到本子而没见我的，我正在着急，老师宣布留下了三本作为范文朗读，我的正在其中，老师读的时候，喜悦充满了我的心。那语文老师是退休返聘教我们的，学校为了减轻他的工作量，让一个年轻女老师帮助他批改作业。这个年轻女老师，让我终生难忘，我的作文在她手里几乎十有八九都得到了肯定，成为范文。她曾经对同学说我写作很有才气，对我十分欣赏，最后发展到有些偏爱的地步。记得有一次的作业是把关于南京长江大桥的说明文改写成游记，我没有写好，但没想到又成了被朗读的范文。我感觉可疑，待本子发下来，我发现我的作文被那位年轻女老师密密麻麻的红字几乎淹没，完全是她重写了一次。我受宠若惊，更觉得要用勤奋学习来报答老师。
我住的房子是学校最好的，唯一的不足是没有热水。因为水喝得少，那一年我的血色素一直偏高，说白了就是血液的浓度高。没有热水带来的第二个问题是洗漱问题。夏天还好办，冬天里用冷水洗脚，每一晚对我都是考验和煎熬。可为了进那梦寐以求的大学，我什么都可以克服。我常常是把水打好，自己数一二三，闭上眼睛猛地把脚扎进水里，在冰冷刺骨中匆匆洗完，呲牙咧嘴地穿上袜子，再在被窝里慢慢把它暖和过来才睡觉。
我坚持5点半起床。冬天很多时候睡觉都不脱衣服，因为早上起来没时间穿。不少早晨不洗脸不刷牙穿上鞋就直接向操场上冲。跑步的目的是提升人一天精神状态，我跑得很专注。跑后就晨读，读的内容不少，有美文，文言文，诗歌鉴赏，还有学校印制的背背佳，美文成语知识点之类。老师一直在强调效率效率效率。每天第一节课早自习，课代表不能布置任何作业。发试卷的时间都是有规定的，不能在课前发其他科试卷。刚开始时每天卷子几十页，每天上午正课，下午紧跟着学科自习，自习课做试题量很大，要求是大部分学生能做完百分之五十到百分之七十，上课讲题速度很快，课容量相当大，各学科统一管理，所有课堂内容，作业都是一致的。
有天下午，我有些发烧，快5点的时候，实在支持不住就回住房睡觉。醒了一看竟已8点了。我连忙穿衣起床，匆忙洗漱，收拾书包和饭碗下楼后，却见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我什么也没多想，只怕迟到，又疑心遇见了日全食，但碰见两人全没有惊讶稀奇的神态，我就更云里雾里了。这时山洞远远的传来了青蛙“呱呱呱”的叫声，我才忽然醒悟，原来我回房竟睡了3个小时，睡迷糊了，这个时间，正是晚上8点。
班上同学年龄差距很大。有个同学据说己复读了七年，他当初的同学都大学毕业回来当他的老师了，大家都说他是“抗战”的。我坐在后面倒数第二排，同桌是外出打了几个月工返校的，同桌说企业老板不把职工当人看，打工太累，累到人站着都能睡觉的。他的这些话让我学习更自觉更刻苦。我前面坐着一个很时尚的女生，上课爱说话。左边是个男生，睫毛深深眼清亮，对女生有极大杀伤力；且该生家境富裕，第一学期快结束时，穿了件纯毛中山服，显得鹤立鸡群帅极了。
闲暇的时候，我们也评论女同学。论气质极佳者，当数皓，此女身材高挑，面如满月，皮肤白皙。那时她常穿牛仔裤和健美裤。小家碧玉型的代表当数燕。她穿着素雅，头发有种清汤挂面似的小资，小腿肌肉紧致，穿裙子特别耐看。有次她穿连衣裙和丝袜从我后排过，有个男同学说，看见那小腿，真想啃一口。最异类的当数雪梅。此女打扮洋气，走路昂首挺胸，高跟鞋震天脆响。在学生恋爱普遍比较隐秘的大环境下，她格外高调地公开恋情。由于恋爱，她被父亲毒打，关禁闭。但逆反的她居然能够翻墙而出，跑十多里路到男朋友家，据她给我们讲，她连夜跑到男朋友家时，男朋友一开门她就几乎倒下。男友母亲看她身上血痕，用盐开水烫毛巾，为她熨贴被抽坏的皮肤。自从这件事后，两边的父母都承认了他们的恋情，她也住在男友家。后来，她男友在二中复读，二中的女生不时利用晚自习的时间来参观这位传奇人物。
预选是模拟高考，离真高考还有两个月，我们太需要放松了，男生随便找了个地方就坐下，雪梅也坐，但她怕露水打湿裙子，于是把外面的裙子翻上去，留里面的衬裙来坐草地。年轻的我傻傻地看着，第一次看见女生裙中有裙，深切感受到女生真是和我们不一样的人。那天晚上大家神吹，我非常清楚的记得雪梅说她二十五岁准备做母亲，我问她怎么不推迟到三十岁。
那时尚女生常转过身来问我试题怎么做的，甚至抄我作业。我想你抄就抄，可考场上看你又怎么抄。为了上考场拼搏，我觉得自己从小学到高三这些年的备战士气特别旺盛，甚至有孤注一掷之勇，就因为这一掷没掷好，使我十五岁之前的生命与复读又相连了，而后面的人生又是那样不可测。中学时光留给我的是空白，后面的岁月让我也无法想象。那种痛让我近乎麻木。
有天午睡，我做噩梦，梦到自己在黑暗的洞中行走，洞中弯弯曲曲，不知道尽头有多远，却不敢去想，更不敢去奢望尽头的光亮，害怕结果会让自己失去撑下去的力量和继续前行的勇气。从梦中挣脱，那沉重的压抑感觉仍是久久不散。复读时，知道自己又回到那不可洞察的黑暗中了，怎不叫人绝望？
跨入社会，我刚刚十五岁，对新生活我充满希冀。我白天下地劳动，夜里在油灯下自学。然而命运又是那样不听人使唤，当我第三次高考上线而未进大学校门时，我的灵魂跟死神格斗了，我坚定的信念被残酷的现实粉碎了，我再也受不了生活的过度煎熬, 觉得活着没有什么意义。在我即将走向另一个世界时，一张巴掌大盖着大红印的通知飞到了我跟前，使我成了一名中学代课老师，走进学校后，共青团员的先锋模范又在我身上复活，面对百来学子的前途，我不得不选择燃烧自己，毕业班的辛劳让我轻了三十多斤，这血这肉我只换回几个精瘦的奖，但我毫无悔意，因为我保持了自己——一个共青团员的光辉形象。
走出校园，我成了一名财税干部，并当选为乡团委副书记，负责乡团委全面工作，生活迫使我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作为一个乡的青年领导，自身素质不高，怎能领导当代青年？我一边工作一边自学大学课程和练习写作，并成立了团委通讯组，连续几年我被县委宣传部评为甲等优秀通讯员，通讯组同时也被评为县先进通讯组。通过艰辛劳作, 一九八六年七月我的处女作《在烈士墓前》于开放的深圳与广大读者见面了，一九八八年七月，我以优异的成绩获得了中南民族大学颁发的毕业文凭。走进本县火马冲镇后，我当选为该镇六届团委书记, 在“辰溪南大门”工作时，我真是信心百倍，面对瘫痪半瘫痪的农村团支部，我多方面进行有效整顿。经过一段时间的不懈努力，团的基层工作恢复了正常的工作机制。为了引进思想教育的先进方式，根据共青团文化建设的方针和当地青年要求，我又牵头创办了《辰河》青年文学社，行之有效地增强了团组织的凝聚力和吸引力，推进了团的其他各项工作，成绩得到了上级团委首肯，连续二年被评为市县“先进团委”, 我也被推上了团区委书记的岗位, 后又如愿地调入了团县委机关。
回顾过去的青春岁月，我觉得自己像一支蜡烛在燃烧，尽管光照有限，但我已尽心尽力了。我由一个普通团员成长为团支部书记、乡镇团委书记, 团区委书记。离开共青团岗位，我成了一名乡镇党委委员，我不忘初心，不重金杯银杯只重老百姓的口碑，这种做人风格深受领导和群众爱戴。短短几年，我也从委员升为副书记，然后升为乡长、乡党委书记和局党组书记，一步步地走着自己的人生路。51岁时，我享受了副处级干部待遇，我感谢这个时代，感谢组织对我的爱。在即将离开工作岗位的最后冲刺阶段，我会更加珍惜岁月、加倍工作，让人生更灿烂夺目！
人生是一场马拉松，跑过了青春，如今来到了“知天命”，坎坷的经历让我觉得，青春只是人生中的一个小段，主宰不了我们的一生。莘莘学子不必叹气和失望，沿着自己的路继续奔跑下去，尽管途中坎坎坷坷，可收获也不小。这一点一点的收获便成就了我们的人生。过了半百后，跑快跑慢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不负青春那份纯真的情感。
珍藏记忆，珍惜青春，岁月给我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我们没有理由忘记！
人生的路不只高考这一条，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只要我们不停步，坚定勇敢地往下走，欢乐和喜悦就会向我们走来。
作者简介：周昕，男，湖南辰溪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为县作协副主席。曾在《年轻人》《参花》《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湖南文学》和《当代》等公开刊物发表过小说、诗歌、散文和文学评论；散文《母亲》获全国大学生征文大赛一等奖。小说《短命碑》获《年轻人》杂志社主办的全国文学社团征文大赛二等奖，《远行》获湖南省红网论坛主办的“小康杯”全国征文大赛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