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张二棍:一个旁观者与内观者
当下诗坛不只有贾浅浅,还有张二棍。他没有写“屎尿诗”,也没有写“口水诗”,更没有倾心于“下半身”。他不是“文二代”,也没有高学历,圈内火爆,圈外无人知晓。野草一样,单薄,卑怯,固守着风骨。

张二棍的诗歌《原谅》,以“洗头房”开篇,以“圣经”结尾,庸俗与神圣之间的距离,就是反讽的力道。洗头房,用郭德纲先生的话讲,是二十年大众喜闻乐见的“娱乐形式”。
如果仅仅是“市政大楼上崭新的钟表”,我会想起曼德尔施塔姆的“来自海军部大厦的反光”,心想这是否是一首“反诗”?但是诗中并列着“古老的教堂顶,倾斜的十字架”,这就陈述了一个事实:有人践踏着法律,有人践踏着道德,都是芸芸众生的一员。如此,“愤怒”被掩藏在“原谅”的翅膀下,就有了一丝“和解”的意味。并非“和稀泥”那样的和解,而是“众生平等,人皆有罪,当虔心赎之”那样的宗教情怀。
文艺工作领域里,我们提倡“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诗歌也是如此,允许有臧棣老师那样在语言的桎梏里左突右冲,有人读来不知所云、抓狂崩溃的探索性诗歌,也需要张二棍这样的诗人,把苦与痛酝酿成诗句,底层人民读来“心有戚戚焉”的诗歌,当然也需要固守着传统诗歌美学,读来朗朗上口、绕梁三日余音不绝的好作品。不能因个人爱好和审美观念,把其他风格和形式的诗歌都一棍子打死。
同时,一个优秀的诗人,往往自己也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践行者。
张二棍的写作是比较宽泛的,不拘泥于某一种手法和风格。他被成为“草根”诗人,恰如其分。文字,一草一木,谦卑而又自尊的乡村,这些给予了张二棍“化骨绵掌”般的功力与悲天悯人的侠义心肠。他并没有借助诗歌让自己“高贵”,“让我长成一颗草吧”,即便是“平庸”、“单薄”、“卑怯”、“孤独”,却始终坚守着“风骨”。
他无意作“上帝视角”的“苍生发言人”,更像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和黏着于自己灵魂的“内观者”。如果说《原谅》是写给底层民众的诗,下面这首《暮色》,应该是写给自己的诗:
远方。每一座山峰,又洇出了血
云朵比纱布更加崩溃。暮色正在埋人
和当年一样慌乱,我还是不能熟练听完
《安魂曲》。我还是那个捉笔
如捉刀的诗人,用歧义
混淆着短歌与长哭。一天天
在对暮色的恐惧中
我还是不能和自己一致。总是
一边望着星辰祈祷
一边望着落日哭泣
诗人把夕阳比作山峰洇出的血,天上被夕阳染红的云朵,就像包扎伤口的纱布,“更加崩溃”。“暮色正在埋人”,说的是暮色降临,人影模糊。“和当年一样慌乱”,肯定是回忆起伤心又无助的往事。“我还是不能和自己一致”,每个人都是一个矛盾体,期望与失望,愤怒与谅解,甚至闲情雅致与国仇家恨。
经历过病痛折磨,爱恋情仇,老年的沃尔科特写下了《白鹭》一诗,算是一生苦难、矛盾、情感的总结,最后,“静静地沉思我还能活多久”。
二棍未老,目前诗篇大多是中年的沉思与感悟。作为一个旁观者,他敏锐地观察到了别人的那种平静安详。下面是他的诗歌《挪用一个词》:
比如,“安详”
也可以用来形容
屋檐下,那两只
形影不离的麻雀
但更多的时刻,“安详”
被我不停地挪用着
比如暮色中,矮檐下
两个老人弯下腰身
在他们,早年备好的一双
棺木上,又刷了一遍漆
老两口子一边刷漆
一边说笑。棺木被涂抹上
迷人的油彩。去年
或者前年,他们就刷过
那时候,他们也很安详
但棺材的颜色,显然
没有现在这么深
——呃,安详的色彩
也是一层一层
加深的
安详的色彩是一层一层加深的。两位老人经历过人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甚至历史的大风大浪。最终,归于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