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存在》第八章
传说里用来治疗类风湿的药物各种各样,有前面说过的生姜药引的无名氏中药,也有名字听着很磅礴的“雷公藤”,有让人鸡皮疙瘩掉满地的“蚂蚁丸”。
还曾经吃一种名为“汪痹冲剂”的中成药。
这个药的名字很奇怪,我一直不懂它是什么意思。而它唯一的特色也就是这么个奇怪的名字,治病的效果一点都没有。
我吃了很多很多袋“汪痹冲剂”,多到我妈妈可以拿装药的小塑料袋用来串门帘,且串了好几个。
所有吃过的药里,效果最明显的,就是号称用蚂蚁制成,能治疗类风湿的一种药。
时间过了很久,我已经忘记了这种药是从哪里买来的,药物确切的名字也不记得了。
姑且叫它“蚂蚁丸”吧。
记得这种药很贵的,而且是在外地才有,每次都得从邮局邮购。它是两种药,一种是中药制成的丸药,一种是胶囊。需要配合着一起吃。
是个很麻烦的药。
不过呢,吃药的几个月中,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药里真的有蚂蚁的影子,倒是有别的发现。
这药一开始给我和家人的感觉是很神奇,买回来后才吃了几次而已,就感觉效果非常的好,不但关节疼痛减轻了,僵硬也大大缓解了。
爸妈很高兴,也不在乎花钱多少了,一次邮购就是几个月药量。
我也满心欢喜,以为总算找到了对的药。
很快我发现这个所谓的“蚂蚁丸”,还有另一个效果。
那就是增加食欲。
我从小不是特别能吃的孩子,姐姐弟弟也是一样的偏瘦体型,弄得妈妈看到别人家的胖孩子就羡慕的要命。
可是自从吃上这个所谓的“蚂蚁丸”后,我的饭量一下变得很大,一天到晚觉得饿。
明明刚吃完饭不久,很快就饿得受不了直叫妈妈快做饭啦。
我突然变得食欲旺盛,妈妈非但不觉得麻烦,还开心不已。
每天我一喊饿,她就乐颠颠地跑去厨房做好饭,给我端到面前。她看着我吃得那么香,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成为一个小胖子的妈妈了。
那几个月我天天要吃六、七顿左右,平均三小时一顿。
这么个吃法,很快,我的小脸蛋就吃得圆乎乎肥嘟嘟了。妈妈像个饲养员看到自己喂养的小猪长膘了一样开心。
逢人就说我变得能吃了,人也长胖了。
很多年后,有些长辈看到我的样子会说,别看孩子身子瘦,这脸上还挺有点肉的。
每次我都笑着告诉她们:“这是吃激素吃的。”
可能有人会奇怪,明明是妈妈喂胖的,怎么会和激素扯上关系哪?这就得说回到我吃了药以后的在关节方面的变化了。
我吃这个所谓的蚂蚁丸前,关节剧痛,晨起僵硬严重。
吃药后症状明显改善,卧床不起很久的我甚至能去沙发上坐一会儿了。这种好转让我爸妈很开心。
但我却渐渐感觉有点不对劲了。
一天,我妈妈在收拾房间,我在里屋的床上躺着画画。
那时我用铅笔画图,有了错就用橡皮擦了重新画。画着画着,橡皮不知不觉被我丢远了。
当我又一次画错,伸出右手去拿橡皮时,见橡皮离得远,便下意识地用力向前一探,就这一个小动作,只听肩膀里面咔的一声响。
橡皮没碰到,伸出去的那条手臂可是不能动了。
我愣住了,小心翼翼地试着动了一下其他部位,发现身体哪里都能动,只有手臂从肩部到胳膊的连接处似乎断开了。
我忽然想起来小时候曾经见到姐姐胳膊脱臼的情景。
这是脱臼了啊!
为啥?
虽然我的这种脱臼不疼痛,但胳膊和身体断了联系的奇怪感觉真是吓着我了,急忙大叫妈妈救命。
正在外间扫地的妈妈冲进来,看我侧身躺在床上,摆了一个“7”字的形状一动不能动。
惊慌失措地问我:“莉莉,你这是怎么了?”
我说:“胳膊不能动了,好像是脱臼了。”
妈妈一听,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扶着我的胳膊揉啊揉。
这样揉了一阵,居然误打误撞把胳膊接了回去。
中午爸爸回来,我把脱臼的事情说了,爸爸虽然也觉得奇怪,但那时候还没想到是药有问题,以为是药物的某种作用让关节变得太灵敏了。所以才滑溜的脱了臼。
有了第一次,就又第二次,第三次……脱臼就成了家常便饭一样。
只要我伸长胳膊去拿远一点的东西,就有可能肩关节脱臼。次数多了我也不再惊慌了,还自己琢磨出了一个接骨的方法。
脱臼时只要把身体躯干向胳膊的方向一顶,肩头的骨头和胳膊的骨头就“咔嚓”一声接好了。
吃到后期,药的副作用越来越多,脱臼随时发生。
耳朵也莫名其妙剧烈的痒了起来,让妈妈掏了一下耳朵,不但没有解痒,竟然疼了起来。
本以为是掏耳朵太用力了,后来发现打个喷嚏,耳朵感觉和口腔通了气一样。而且听声音也听不清了,就好像头上戴了个大罐子,自己说话脑袋会跟着嗡嗡的响。
耳朵里也开始流出了脓水。
爸爸赶紧去问医生。
医生说是药物引发的中耳炎。
药物?
当时我吃的药只有那种所谓的“蚂蚁丸”,听了医生的话,我们才察觉到可能是这个药有问题。
爸爸把我吃的所谓“蚂蚁丸”里的西药胶囊拿去请医生化验,结果让人大吃一惊。
原来,里面竟然配有激素!
之所以频繁脱臼,像饿狼一样胃口大开,都是吃了激素后的一种表现。
含有激素的药物在短期会使病人感觉效果很好,但长久下去,身体原本的疾病不会治愈,身体机能还会被激素毁坏到极其严重的地步。
爸妈为我的身体着想,最终决定让我停药。
在停药了后,脱臼的问题和饥饿症消失了。
中耳炎也很快治愈,只是仍然被影响了一丁点听力。
不过,现在噪音污染严重,我在睡觉时压住听力正常的耳朵,就可以屏蔽几个分贝的噪音了。
有时候觉得,世上的事儿什么都是塞翁失马呀。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八十年代末期的中国,流行着气功大师的神话。
在那股风气下,出了很多讲诉特异功能的书.
我也看了一本。
里面有着什么“用耳朵听字”、“隔瓶子取药”的神奇故事,让我觉得好玩又有趣,很想见识一下这些本领神奇的气功大师。
很快,一位“气功大师”来了。
他是我爸爸的朋友,也在跟风练习气功,才练了几天,大概是自觉有所成了,在听说了我的病情后主动请缨来用气功为我治病。爸爸告诉我这个消息,我充满了好奇。晚上一边等周公来相会,一边幻想自己学会了气功,以后可以用耳朵看书,还能隔空取物。那简直太好玩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气功大师叔叔来我家了。
他是个很普通的人,没有我想象中的气功大师的派头,这让我对他没什么信心了。
不过人不可貌相嘛,也许人家包子有馅不在褶上?
这样一想,赶紧带着崇拜的心情,看气功大师叔叔发功。
气功大师叔叔很认真地给我发功治病。
我努力配合着。
气功大师叔叔问我有没有感觉到身体发麻?
我就努力感觉——嗯,一动不动躺了这么半天——好像脚后跟是有些麻了。
于是气功大师叔叔很高兴,对我爸爸说:“这孩子对气很敏感啊,每天我来给她发功,肯定能治疗好。”
可是呢,气功大师叔叔来了几次,我就烦了。
那时我妈妈早上有自习课,七点就起床给我穿好衣服,自己去忙碌。
一直到十点钟才能回家来给我做饭。中间的三个小时没事可做,正好让晚上疼得睡不好的我补觉。
天天睡到十点钟妈妈回来以后才醒。
气功大师叔叔每天九点来,这个时间是我裹着小棉被蒙头大睡,睡得正香的时候。
他一来,我自然就不能睡觉了。
这让我觉得很烦,心里便有了抵触情绪。
我才十岁,是个坏脾气的小孩儿,对于人家的一番好意不知道感恩,只觉得他天天来发功,没有一丁点的效果,反而是打搅了我的睡眠。
于是,我决定不做乖小孩了。
我要让他知难而退。
所以,他再来发功,我就闭着眼睛,盖着小被子呼呼有声地装睡觉,不理会他。
就这么过了好几天,他发他的功,我睡我的大头觉。
我的小花招并不聪明,气功叔叔很快察觉了我的不满,悄然而去了。
我终于能安然地睡觉了。
所谓病急乱投医,除了气功,爸妈还曾经带我去组团求过神。
据说那个神人有很厉害的神力,医治疑难杂症,给人去祸消灾祈福保佑,种种神奇不在话下。
那次的行动也不知道是谁发起的,总之,人数还不少,大约有二十多人,包了一辆中型客车。
爸爸妈妈抱着十一岁的我随着那二十几个人一起浩浩荡荡奔赴了神人的所在地。
位于忻州的一个乡村里。
一路上,很久没出过门的我躺在妈妈怀里,兴奋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想象着去见了神人,回来就已经身体健康,能走能跳。
我是个多么爱幻想的孩子啊……
到了那个村子,我们见到了那位所谓的神人,她是位中年女人,家里摆着神位,上面放着信众送来的各种贡品。
屋子里香烟缭绕,气氛神秘。
我躺在她家的火炕上,好奇着等待接受治疗。
一会儿,“神婆”给别人发放完了黄纸的神符,走过来给我治疗。
她的方法一点也不神奇,而是简单,粗暴,残忍。
面对不能动弹、浑身疼痛的我,她面无表情地用铁钳一样的大手使劲儿拉扯弯曲我僵硬的关节。
我被她拉扯的哇哇大叫,痛不可当。
爸妈站在旁边,虽然心疼我却又期盼着这样的治疗是有神效的,忍着眼泪不敢阻止。
孤立无援的我又疼又气,疯了一样也不管不顾什么礼貌和家教了,不停地大骂她。
可怜我从小是乖宝宝,不习惯说脏话,反过来覆过去的骂人话就是那么几句。
那个女人才不在意我的骂人话和眼泪,继续狠狠地拉扯着我的手臂和腿。
感觉像是在地狱里一样被撕扯了十几分钟,那个女人终于停了手。
临走,爸妈还付了五十块钱给她。
我气死了!
什么道理,把我殴打一顿还得付钱给她?
在我气愤和泪眼中,爸妈带着我坐车回家。
出门是早晨,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我委屈极了,这一趟门出的真不好,坐了十来个小时颠簸的车就是专门去被人打一顿,太划不来了!
至今我还对那个女人的冷酷很是不解。
想我一个小姑娘,和你无怨无仇,为何能为了五十块钱而如此虐待我!
这以后再有人说什么神婆神汉神奇无比,我都嗤之以鼻。
在各种治疗类风湿的方法里还有一种,我一直没敢尝试的,“恐怖”的治疗。
那就是蜂蜇。
据说养蜂人不得类风湿的,原因好像是因为他们总被蜂蜇。后来科学研究发现,蜂毒在某种程度上能治疗类风湿。
爸爸妈妈在电视上看到这个新闻报道,目光齐刷刷的看向我。
我不由很惊恐。
你们那目光……该不会是打算让我试试蜂蜇治疗法吧?
爸妈笑笑,试试也没关系吧。
后来是爸妈实在没有地方找那么多蜜蜂,计划搁浅。否则,我就将体验周伯通在《神雕侠侣》里浑身上下被玉蜂蛰一遍的滋味了。
十几年的时间里,爸妈每次一听到哪里有治疗类风湿的药,不管远近、价钱,都会想方设法买来让我吃。
各种奇奇怪怪的药吃下来,却是什么效果都没有。
后来眼看关节一个个僵硬、变形,对于治愈已经不再抱有希望,只求不要疼就好。
能在不疼痛的状况下打字、画画,对我来说就犹如生活在天堂里了。
几年前,爸爸妈妈从电视里听说了关节病的患者可以进行手术人工置换关节,他们大为心动。
但是想想吧。
我全身上下没有一个正常关节,要换就得全部换。
那是相当庞大的数量啊。
别说没有那么多钱换关节,就是能换,换完后浑身裹着纱布,我就变成木乃伊了。
想想就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