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昱:心中有甘泉(散文)

本阁作者文集:崔桂忠  杨德振  曹旭

易书生  彭化义  师利国 赵萍 

久别故乡,春节前再次归来,一切都显得格外亲切,尤其是喝的水。发小说:“现在都不用灌纯净水,拧开水龙头,比那桶装的纯净水还‘纯净’。这都是因为从河南淅川一路北上的‘丹江水’,途经许昌惠及老百姓的缘故。”一杯绵软微甜的“丹江水”下肚,刹那间,我想起了家乡那眼老井的水。

儿时住在许昌城西八里外的村子,喝的是村子南面那眼老井的水。

依稀记得,老井的井壁是用老砖层层围砌,湿漉漉地向下延伸十多米。井口磨的圆润光滑,依稀可见几条井绳磨出来的沟痕,井口旁边有一块青石漕,没有辘轳。常有村里的小媳妇老太太围在井旁,一边洗衣淘菜,一边说短道长,叽叽喳喳热闹的很。儿时玩伴们为了证明自己的胆大和勇敢,时常从井的这边跳到那一边。曾经有一次,与年龄大的玩伴闹矛盾,我被按到井口,威胁要被扔进井里,吓得我嚎啕大哭,井壁放大了音波,惊天动地。

老井冬暖夏凉,乃至到三九天,远远地都能望见井口向外散发着的一股股热气。三伏天的时候,井水澄澈刺骨,邻里更是习惯于将买来的西瓜浸入井水,几十分钟后,西瓜的口感会变的冰爽宜人。井里的水自不必说,因为,那时候即使少有人家烧水喝,口渴了,拎一桶水上来,抱桶一顿“牛饮”,也没听谁说过喝坏了肚子,倒是随处可闻一串串的啧啧称赞:水好甜!

遇到旱季,村里村外的那些井干枯的时候,这眼老井的水位会下降,却依然会有水。每到这时,村子北面的那些人家,挑着扁担,大老远跑来挑水。村里老人说:自小就没听说过这眼老井干枯过,好像是打在了泉眼上。父老相传,村子后面的玉皇岭有过“起山”的架势,虽然被风水先生拦腰破了起势,但是,这眼井因为正打在“龙脉”口的水脉上,所以,水质甜美,比其它地方的井水都好喝。

父亲曾告诉我,别人都是卤水点豆腐,但是爷爷却能用井水点豆腐,村子里的另外几眼吃水井的井水都不行,唯有这眼老井的井水,那叫一个神奇,也不知道爷爷用的是什么办法,直接从井里打水,点的豆腐肥嘟嘟的,不仅美观,而且手托不烂,入口鲜嫩。这个本事在四邻八乡眼馋的要紧,却搞不明白其中的诀窍。父亲却没有兴趣继承爷爷的衣钵,反倒是我的三叔拉着架子车,走街串巷,卖过几年热豆腐,遗憾的是,爷爷去世的时候,三叔尚幼,并没有学到用井水点豆腐的本事。

我中学辍学在家自修的那几个月,估计父亲恼怒我学业的不堪,扔给我一幅扁担、两个铁桶,每天十担水!我身高不够,需要把扁担两端的铁钩子往上缠绕两圈,才能避免铁桶不碰地面。每天憋着一口气,从老井一路晃晃悠悠,甚至跌跌撞撞,洒下一路水渍,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我不恨这幅挑子,更不怨老井,坐在井口青石上歇息的时候,总是会呆呆地望着如镜如月的井水,想着是否需要改变这种单调无聊没有前途的日子。

搬迁到城市里居住,用上了自来水,兴许是奔波于学业和生计,再无兴致关注这些生活的细节,人生中也便少了水的那种甘甜滋味,留于记忆的,家乡总体上属于严重缺水,位列全国最缺水的四十座城市之一,连带着不少企业因为无水而难以上马;为了争得一分水源,不惜与临近城市博弈一个县的管辖权归属。城市无水就好像没了魂,少了灵气,以至于行走于城内的老护城河、运粮河,也时常因缺水而惹人遗憾。

之后,离开了许昌,再无缘品尝到当年家乡老井的甘甜。无论是品尝鸭绿江畔的山泉,还是饮茗于海南吊罗山溪流,都觉得无法与家乡老井的水相比,即使有时候口感似乎相近,但细细咂摸,还是觉得水的里面缺了一点什么。偶尔碰到在外奔波的老乡,说起家乡的水,聊到防止在外水土不服而带的那一疙瘩“老娘土”。回头想想,往那水里捏上一小撮“老娘土”,甭管喝的时候是啥滋味,有没有实际作用,其实心里大都明白,那绝对是因为被家乡的水勾魂勾的。而我总是借机把老家的那眼老井夸耀一番,嘴里似乎又有了井水的滋味,涎液翻涌,回味无穷。有一年我在舟山群岛的一个小岛上宿夜,意外地发现岛上的招待所里,居然存有几箱产于嵩山的一种矿泉水,倍感亲切,忙着人多拿来几瓶,灌了一个水饱。在那千里之外的海上孤岛,至少可以品尝到家乡井水相近的味道。在外的人留恋家乡的水,大致也概莫如此了。

定居北京后,最不习惯的当数喝的水,拧开水龙头,刺鼻的气味能把人呛个跟头,隔一阵子,还要清理一下烧水物件内壁厚厚的水垢,总是担心人这血肉之躯是否能承受这常年累计之害。前年,河南省豫剧团到京演出,朋友送来几张票,是大型现代戏《丹水情深》,讲述中原的乡亲父老,为支持修建丹江水库和南水北调工程付出的巨大牺牲。演员演的很投入,故事更令人感动,也由此知道,在不久的将来,老家许昌将喝上丹江水库的水了,更有欢喜的是,这水还将惠及京畿。心中遂生出一种期冀,如此,是不是说我们这些在京的许昌人,将会与老家人共饮一江水,打开水龙头都能感受到来自家乡许昌的气息,甚至能感受近似家乡老井的水的那一份甘甜?那样的话,一定很幸福。

父亲来京看他的孙子,闲聊时说到,因为修路,村子南面的房子都拆迁了。我特意询问那眼老井是否还在。父亲想了想,笑道:正好处在马路的正中间,被冲掉了。好在没有填埋,只是上面加了厚厚的隔板,压在了柏油马路的下面。再想见到它,估计得猴年马月。听到这个消息,感觉心里像是忽然丢失了什么,空落落的。

从故乡回京不久,听说宝贵的“丹江水”从老家那个方向一路北上,已经进京。满怀欢喜拧开水龙头,以为即使不能媲美家乡的水,至少也该有些余味。很遗憾,还是一股消毒水味。南来的“丹江水”去哪儿了?网络上查询,才知道南水北调水量不少,仅中线送水两百亿,相当于四年往北京搬了一座密云水库。还有权威人士说:北京每十杯水中,就有七杯半来自调水。但是,对于北京这样北靠内蒙沙漠、南倚黄土高原,沙尘暴频繁的缺水型超级大都市,能够有所缓解已经是居功至伟,要想根治还需更多努力。稍细心些也会发现,水龙头流出来的水,感觉水质软了些,烧水的茶垢也在减少。这应该是南水北调工程分摊到每一杯水里的幸福,虽寡却聊胜于无。

一眼老井惠及我们全村的父老乡亲;一条丹江水,惠及北京、天津、石家庄、郑州等沿线十九座大中城市、数千万百姓。多寡都是功德。家乡的水,是灵魂里的一个坐标,或者说是印记。焉知未来有一天,离开祖国周游世界的时候,祖国任何地方的水,感觉上都会是家乡的水。那是一样的心结。饮水思源,滋味来自心中的那一眼甘泉,那一眼来自家乡的甘泉,于我,更是具体到那是来自家乡的那个小村庄,那一眼已经沉寂地下的古井。心中有甘泉,这一世的灵魂已经有了源头和根系,无论何时何地,都在滋润心脾,从未别离。

2015-2-6草就,2021-3-1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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