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行知与程修兹的师生情
作者：张卫民
徽州人杰地灵、人才辈出，伟大的人民教育家陶行知就诞生在徽州歙县黄潭源村。陶行知老师程修兹，徽州绩溪北村人，1869年出生，清光绪丁亥年（1887）考中秀才，乡试未中举。1900年代，程修兹在歙县英籍传教士唐俊贤办的教会学校中西蒙学堂（崇一学堂）教授国文。1906年陶行知到崇一学堂读书，他刻苦学习，课后经常到程修兹家里去请教，两人从此建立起真挚而深厚的感情。
崇一学堂培养了陶行知、洪范五、朱家治、姚文采、汪嵩祝、汪采白等一批优秀学生，由此可见唐俊贤、程修兹等人的学问素养。1921年，天津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请陶行知介绍一位国文老师，陶行知当即推荐程修兹前去任教。1925年，程修兹辞去南开大学教职回到徽州，居隆阜珠里村，在二师、女师等学校教授国文，1945年离开讲台，1952年去世。国民党第十战区司令长官兼安徽省主席李品仙曾手书"棫朴雅化"赠程修兹，表彰其教书育人之功。程修兹与胡适、胡晋接等人交厚，教书之余，喜好书画、收藏和写作，有《学圃笔谈录》、《春不老斋诗稿》、《北村程氏宗谱》、《殷龟文考》等行世。
程修兹的大儿子程万孚与江彤侯的次女江萱谈恋爱，程修兹为程万孚婚姻大事到上海，返回徽州时写家信谈到陶行知，可见陶行知与程修兹家人是相识的，亦证明陶行知与程修兹师生间的亲密关系。
“我到上海已经十天了，漱事总算定了，彼拟到安庆一行，我准十四日坐特快车往杭，十五日是没有船开的，在西湖里看看月亮，也很有意思。知行的地址真秘密，昨夜知行在十时许来'远东’看我，到十二时才去，约定今天下午陪我玩玩、谈谈，他四时后即邀我同万孚、萱去看了电影，又请我三人吃晚饭于'福禄寿’饭店，桃红、小桃已在饭店候我们了。他说明早还要送我上火车，我请他不要送，因他的时间很珍贵，今天昨晚已耗去五六小时，在他已算大牺牲了。知行天性如此敦厚，比之一班已有天渊之别……九月十三日父字。”
漱，是程万孚小名。漱事，指程万孚与江萱两人订婚事。远东，是程修兹在沪下榻旅馆地址。桃红、小桃，即陶行知长子陶宏、次子陶晓光。知行，就是陶行知。陶行知，原名文濬，1910年，他信仰知行合一道理，取名“知行”，1928年他提出“行是知之始，知是行之成”理论，1934年正式更名为“行知”。程万孚曾在上海胡适家帮助胡适誊写文章，经胡适推荐到江彤侯家当家庭教师。程万孚与江萱订婚后，1931年赴法国留学，1933年回国与江萱结婚。“知行的地址真秘密”，容易联想到1930年4月晓庄学校被封，陶行知遭到通缉逃到上海避难的事。然而，信中可以感到陶行知“时间很珍贵”，却看不出行动上有什么不自由的地方。“十五日是没有船开的，在西湖里看看月亮，也很有意思”，从这个意境可联想到农历十五月亮圆，1929年9月13日，是农历八月十一，临近中秋。程修兹在上海与陶行知见面的时间应该发生在1929年。
陶行知全身心地推行乡村教育，1927年创办晓庄师范，1928年湘湖师范诞生，1929年新安学校诞生……他的家庭却发生了不幸。胞妹文渼因劳累过度，积劳成疾，1929年6月6日在医院病逝，陶行知痛惜万分：“我之所以能够专心为社会做事，全靠她治家得宜，免除我后顾之忧。”贤惠孝顺的爱妻汪纯宜，身体柔弱，因文渼病故，她受惊担忧过度得了难治之症。晓庄似乎也不平常，发生了大字报、皮箱丢失等事件。陶行知没有困惑在自我的伤感中，他全身心地为国家前途和教育事业继续奔波。
在中共地下党组织领导下，1930年4月5日，晓庄师生举行游行示威，声援下关和记工厂工人的罢工斗争，国民党政府下令晓庄学校立即停办以待整理，晓庄师生不屈不挠，散发《护校宣言》，派出代表到教育部请愿。4月12日，国民党派出武装军警强行解散晓庄师范，几十名中共党员和进步人士被捕，共产党员石俊、叶刚、郭凤韶、谢纬棨、袁咨桐、姚爱兰、沈云楼、胡尚志、汤藻、马名驹等先后被杀害，他们中年龄最大的23岁，最小的仅16岁。4月13日，各家报纸刊出国民政府通缉令：“为晓庄师范学校校长陶知行勾结叛逆，阴谋不轨，查有密布党羽，翼图暴动情事，仰京内外各军警、各机关，一律严缉，务获究办。此令。民国十九年四月十二日。”所幸陶行知事前得到了消息。他从容不迫，沉着应对，乘坐11日晚十一点半的快车到上海。他与家人、师生告别时说：“你们，留在这儿，得当心呀！”“他们已经下决心来干我们了，我建议你们下乡。”“必要时，你们得向上海跑，不要硬拼!”
陶行知到上海后，收到淮安新安学校同事寄来的信，4月30日，陶行知化名“何日平”复信：
“接到你们四月二十四日所写的信，知道你们用两件大衣跑了三十里路，当不得两元钱，又饿着肚子跑回学校。这件事是你们在长江北岸为乡村教育史写成悲壮的一页，亦即光荣的一页。我们是何等的安慰而又是何等的敬佩你们啊！在前一个礼拜，我们接到文采先生转来的信，即汇了三十元经费给你们。可惜竹因不慎，给扒手拿去了。想念着你们的困难，急的了不得，立刻又凑了一笔款寄去，谅现在已经收到了吧！请你们放心，你们要我们做的事，我们是已经做了，我们是决不会忘记你们的。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你们抱着这种精神去教导小朋友，总是不会错的。”
文采即姚文采，安徽歙县人，时任南京安徽公学校长，淮安新安学校董事。竹因即方与严，安徽歙县人，时任南京晓庄师范校务主任，晓庄师范上海秘密联络点负责人。还有什么语言比读信件原文更能体会到陶行知的淡定从容？他不仅坚信教育是国家万年根本大计，而且他能够把环境的阻力化为助力。“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这就是他的人格精神。
避居上海的陶行知，与张宗麟、方与严、曹子云、沈沛之、戴伯韬等秘密往来，生活相当困苦，有时肚子填不饱，他后来的《无量之福》中有回忆。由于活动越来越受到限制，随时有被捕危险，陶行知被迫出国日本。
南京警备司令部布告，“兹奉明令，将该校勒令解散，并查拿首要分子”，其中理由有晓庄师范学校“勾引反动军阀”。这个军阀就是指冯玉祥。冯玉祥不仅资助晓庄办学，到晓庄演讲、活动，还把陶行知介绍给蒋介石。1928年9月，蒋介石带着夫人到冯玉祥家，约他出去吃野餐，冯玉祥就建议蒋介石到晓庄师范去，并把陶行知介绍给蒋介石。1929年，冯玉祥反蒋被南京政府通缉，在蒋介石眼里，陶行知不是异己分子也是应该提防的对象，现在把晓庄师范学校与“反动军阀”联系起来不足为怪。1932年1月5日，冯玉祥致电国民政府行政院院长孙科：“弟十七年来京时曾赴晓庄学校数次，并曾与介石先生一度同往。嗣因时局转变，该校校长陶知行先生被诬为与弟有关，即下命通缉，该校亦被查封，无故受此重大损失，每一念及，深感不安。务请我兄查明取消陶行知通缉令，并令将学校全部发还，以明是非而复自由，无任企荷。”孙科6日回电，已呈请国府明令取消并将该学校全部发还。1932年2月，陶行知重获自由。
读程修兹家信，了解其中历史背景，更加感受到陶行知的伟大。他为了理想，为了事业，经得起折磨、打击，不卑不亢，毫不灰心。他爱国爱民，尊师重教，为人师表。他善于斗争，讲究策略方法，负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