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老克勒轶事

1

在同泰坊,要论起谁家是坊里最早的住户,老克勒若说是第二,绝对没有人敢称是第一。

老克勒这个叫法,独属上海这座城市的,别无分店。据说最早是从英语“color”(色彩)这个词演变过来的,是有严格定义的,特指的是曾经生长在旧社会十里洋场的公子哥儿,社会上有层次,生活上懂得享受。这个群体的人数本来就极少,随着时光的流逝,走着走着有些人就没了。

同泰坊的老克勒姓李,祖籍安徽,祖上与晚清重臣中堂大人同宗。同治元年,太平军从江南一直打到上海,欲与小刀会会合,夺取上海城。中堂大人奉命回乡组建淮军,老克勒先祖随之南征北战,东征西讨,打仗凶悍不畏死,抡起鬼头刀上下翻飞,杀人无数,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好几次,浑身上下布满了狰狞的伤疤。因战功卓著,加上同乡同宗中堂大人的提携,论功行赏时,得赐黄马褂,领将军衔。

后来,李中堂在洋枪队的帮助下,击败太平军,保住了上海,得到上海商界不少馈赠,后来又有同治爷的奖赏。李不贪财,他用这笔钱在上海繁华地段置了一块地,请洋人设计师邬达克画好图纸,用最好的木料和灰浆,造了同泰坊,取意同治国泰民安。淮军中凡有战功的军官都分得一套。

做到将军的老克勒先祖,在同泰坊没享受几年,便老伤复发一命呜呼了。据说先祖杀人太多,临死前突然良心发现,有所忏悔,留下遗训:后人学文经商皆可,一律不准从军从政。再后来,人世沧桑,朝代更迭,城头大王旗变幻不停,做官的像走马灯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同泰坊也进进出出换了不少住户,唯有老克勒一家纹丝不动,均得益于先祖的遗训。

传到老克勒父亲,被他老爹送到西洋去学洋文。几年后学成归来,遵从祖训,在一洋行任高级职员,老克勒出生的时候,正逢抗战结束。

上海孤岛期间,尽管日本人当政,但洋行的生意丝毫没受影响,老克勒老爹赚得盆满钵满。

日本投降后,国民政府派来接收大员,将外国洋行驱逐出境。老克勒老爹便失去了工作,不过他不急,家里的那点“底子”足够他阔绰的用上十年八年的。那几年中,老克勒跟着老爹在十里洋场四处吃喝玩乐,小小年纪,什么知名的去处都留下过他的足迹。

解放后,在划成分时,老克勒爹因祸得福,活脱脱就是余华笔下的福贵一个翻版,但他比福贵幸运得多,福贵是真穷,穷得连自家的房子都卖了,他是假穷,照旧住在同泰坊,活得滋滋润润的。按照当时的政策,抗战胜利后他便失业了,连续四年没有经济收入,一个富得流油的人家,被划为城市贫民。政府还根据他的特长,安排他进了一所中学做英语老师。老克勒爹的英语是正宗的美式英语,发音纯正,教学态度好,连年被评为优秀教师。

仗着“红五类”的光,老克勒从小学一直读到大学,都是顺顺当当的。

一切变化都是在那年的夏天发生的。

2

一个特别闷热的夏季,兴许是受了气侯的影响,该摇着蒲扇歇夏的人也陷入了狂热。知了叫累了,齐齐地趴在树枝上歇晌,弄堂里挂在屋檐下的蝈蝈笼里也是寂然无声。一队佩戴着红袖章的年轻人把老克勒家的门拍得山响,进得门来,领队的大声宣布,根据革命群众的揭发,你们家里藏有封资修的糟粕,现在我们将采取革命行动,接着不问青红皂白,开始翻箱倒柜。

老克勒爹妈站在一边傻了,这算是哪门子事?我们是革命群众,不是黑六

类呀!

事情的缘由是这样引起的,每年在太阳最毒的那几天,他们总要把家里的衣物取出来晾晒,去除潮气,谁知晾者无意看者有心,有邻居看到他们家晾出的衣服中有一件黄色的类似戏台上古人穿的短马褂,怀疑他们家根本不是什么红五类,而是唱戏的,唱的还是封建戏文,于是悄悄作了报告。

一场突如其来的抄家,那件黄马褂自然是搜出来了,令小将们大吃一惊的还抄出了十几根金灿灿的“大黄鱼”!

问题汇报到了上面,头头脑脑们对戏台上的“黄马褂”不屑一顾,这算个逑!在戏台上就是个跑龙套的角色,倒是对那些“大黄鱼”起了疑心,看来这家人不简单哩。

老克勒一家从此被打入了另册,其实真正给了他们家最后一击的并不是那些黄货,而是那件不起眼的黄马褂。

躺在抄家物资仓库里的黄马褂,被市文博馆的一位老学究知道了,他带着两个助手和各式仪器研究了半天,最后惊呼,这是件货真价实皇帝老子御赐的黄马褂,以前见过,但大多陈旧不堪,能保存得如此完好,倒是第一次,真是饱了眼福。这户人家的祖上想必当初是甚受隆恩的。

老克勒爹被打倒了,勒令离开三尺讲台,加入打扫厕所的行列,老克勒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一气之下,和父母断绝了关系,大学毕业后主动要求去了大西北。

冬去暑来,同泰坊的老邻居再次看到老克勒,是十几年后的事了,老克勒成了四十出头的中年汉子。那场革命已经结束,生活回归了正常。老克勒父亲平反后又退休了,享受教师的退休待遇,抄去的黄货按市场价用人民币结算退回,只是那件黄马褂,作为文物,挂在市文博馆的展厅里,让老克勒爹签署了一份文物捐赠协议。

其实老克勒在西北那边混得也不赖,他是同济建筑设计系毕业的高材生,人家把他当作宝,让他参与了本地几个地标项目的设计,还得了奖,一时声名鹊起。还娶了了当地一位厅级领导的千金,生育了一对儿女。

正当老丈人准备通路子将他调往省城,老克勒要回上海了。

老克勒回上海有好几个原因,一来他是独子,父母年岁大了,身体又不好,身边没个人照顾;二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后悔当初错怪了父母,这不是他们的错。还有一个原因他没说出,就是大西北的生活简单而枯燥,毕竟不比大上海的五彩缤纷。

老克勒与老丈人商量了几次,想把妻子女儿一起带走,奈何厅级岳父不同意,便独自辞职回来了。

计划经济年代,辞职就意味着失去了工作,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依仗。幸好改革开放开始了,老克勒回上海赚的第一桶金,是倾其所有,买了一百张股票认购证,30元一张,不到一年,翻了几十倍!接着在股市上闪展腾挪,成了上海滩上股市风云人物,不过他低调,人家只知道有个杨百万,却几乎没有人知道他。

从此以后,老克勒不用上班,只要到证券交易所动动手指,大把大把的钱钞就进来了。

3

有了钱的老克勒开始享受了,他约上几个朋友,到新开张的喜来登大酒店迪厅蹦迪,这可是本埠最高档的娱乐去处,兜里没钱是不敢进的,可是老克勒不怕,哥有的是钱。其实他对蹦迪并不熟悉,小时候,他随他老爹经常去的是百乐门舞厅,那会还没有蹦迪,只是男男女女搂在一起,伴随着音乐缓缓起舞。这蹦迪不一样,迪厅里贝斯十足的环绕音乐伴奏,晃动的五彩灯光,能把人情绪调动起来,老克勒感受的是气氛,他最佩服的不是那些在舞池里如痴如醉的跳舞人,而是DJ,一位年轻的美国人,整场舞会全靠他在音乐控制室调动气氛。他和他交流过,美国人告诉他,蹦迪是现代年轻人宣泄情绪的一种形式,节奏快,动作没有任何规则,想怎么跳就怎么跳,是西方人在舞蹈艺术上追求自由、开放、刺激的创新,已经流行了很多年,想不到在古老的东方大国也找到了不少知音。

衡山路的酒吧一条街,老克勒也是常客,一家不起眼的临街小酒吧,午后斜阳透过密密匝匝的法国梧桐叶,斑驳陆离地洒在室外的咖啡桌上。只有三三两两的闲散客人,一边漫无目的的聊天,一边欣赏恬静安谧的街景。在这里他惊喜地品尝到了暌违了几十年的咖啡,当即他就激动地抱住了为他倒咖啡的老板娘,叫道,我的天哪,正宗的牙买加蓝山咖啡,想不到在我有生之年还能尝到。蓝山咖啡是世界上高档咖啡之一,老板娘莞尔一笑,说,根据我们咖啡店的规则,凡是能一口尝出蓝山咖啡的,这一杯就免单了,恭喜你!看样子你是老手了,咖啡的“窍盖”确实很多,普通的食客是不懂的,只知道一个苦字,蓝山咖啡妙就妙在酸苦度适中,醇厚上乘。这是新到的货,价格虽然不菲,但很抢手呢。看您的年纪最多也就是四十来岁,不知如何懂的?老克勒告诉她,小时候我老爹就喜欢喝蓝山咖啡,经常带我到南京路上的东海咖啡馆点蓝山咖啡,想不到一别就是经年。

打麻将是股市结束老克勒放松精神的调剂方式,约上几个邻居,摆上一桌,杀个昏天黑地,寻常人赢钱靠的是手气好,能摸上一副好牌,老克勒不,好牌能赢,臭牌照样能赢钱,他靠的是脑子,会算计,和他搭档的人,十次有九次赢钱。不过老克勒厚道,看赢得差不多了,也会“放水”,故意输几盘,牌桌上求个平衡。

老克勒在牌桌上也有失手的时候,那次的搭档是个女人,老克勒认识她,是住在他楼下的宝凤,宝凤要小他十来岁,是从外面嫁到同泰坊的,她结婚那会,老克勒还在外地,故此只是点头之交。老克勒第一次和她搭档,在牌桌上走神了,出牌屡屡出错,想不到宝凤在牌桌上也是个菜鸟,两个人稀里哗啦地输了一天世界。

宝凤是同泰坊排得上号的美女,前几年男人去了日本“扒分”(赚钱),家里就留下宝凤和婆婆,再加上一个女儿。宝凤单位里效益不好,早早就下岗了,好在男人在国外挣钱,家里的日子过得还可以。闲着无聊,就学会了打麻将,只是麻技实在太臭,兀自是输多赢少。

老克勒自从回到上海后,每年都要去大西北看望妻子和儿女,好在那边有厅级岳父的照顾,日子过得也不错。岳父看他回去这几年赚了不少钱,原谅了他当初的鲁莽,也承诺,趁着他现在还在位子上,运作女儿作为组织调动到上海,让他一家人团聚。

身边没有女人的老克勒,别看他白天春风得意,一到了晚上,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于是他脑海里出现了白天打牌的搭档,宝凤,这个漂亮的小妮子以前怎么没注意到,今天坐在她对面,才发觉自己疏忽了,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她精致的面容,只有江南女人才有的那种韵味,尽管自己的女人也算漂亮,但与宝凤一比,就显出了差距。就是因为多看了她几眼,一时方寸大乱,导致了牌桌上少见的溃败。

以后,与宝凤又搭档了几回,老克勒已经定下心来,充分发挥他精于算计的长处,让宝凤少有的赚了不少钱,喜得她眉开眼笑,于是老克勒乘机在她丰腴的屁股上摸上一把。

4

其实老克勒并不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色鬼,不是真要对宝凤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逢场作戏罢了,在漂亮女人身上占点小便宜,满足他那点虚荣心。小时候跟着他老爹去百乐门,亲眼瞅见老爹时不时地用脸在伴舞的舞女脸上蹭,甚或在丰满的胸部捏上一把,他觉得这是有身份的男人的“专利”。

别看宝凤长得好看,在同泰坊能与她媲美的不会超过三个,但实则上她是个大大咧咧的女人,出身在穷街,家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工作后在纺织厂里男男女女混在一起,打打闹闹的是常事。只是嫁到同泰坊以后,婆婆是个老法子人,在她的训导下,有所收敛了。所以老克勒摸她几下屁股,她也没当回事,还隔着几层布哩。再说人家带着你赢钱,也没亏待过你,给点“福利”也不为过。不过倘若老克勒再有过分的动作,她可就不让了。

麻将打多了,彼此也就熟悉了,老克勒与宝凤俨然成了麻将桌上的最佳搭档,打麻将时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些暧昧话也是常有的事。

有一阵子,宝凤不来打牌了,老克勒有些疑惑,这女人在哪发财了?连赚钱的机会也不要了?有人告诉他,宝凤和弄堂口一个修皮鞋的外乡人好上了,堂堂同泰坊的大美女竟然会和乡下佬扯上关系!打死他也不信,谁编出来的故事忽悠人,不过一次在弄堂口,他亲眼看见宝凤端着一碗冰镇绿豆汤送到小皮匠的手上,还笑眯眯地劝他趁凉喝下去,那股亲热劲让老克勒酸溜溜的,再看看小皮匠,他信了,年轻是个宝,俊俏少不了,千真万确。他不再犹豫,别过身子走了。

就在老克勒纠结于麻将桌上不再享有“福利”时,远在千里之外的老泰山打来了电话,告诉他,他老婆组织调动的事有了眉目,上上下下的关系基本上已经打通,只等老克勒过来办理手续,临了还关照,关系归关系,那是面上的事,必要的疏通还是少不了的。老克勒听懂了他的意思,从股市里取出一部分钱,登上了西去的列车。

到了大西北,全家人又团聚了。老克勒没有沉湎于亲情的温馨,整天忙于跑关系、走程序,请客送礼。整整一个多月,带去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总算把调动的事办了七七八八,准备归程了。

正当老克勒在大西北忙得不亦乐乎,同泰坊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说是大事,是因为这件事与同泰坊的生死存亡息息相关。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区规划办向区政府递交了一份报告,内容大意是,为了配合ZF打造新时代都市现代化的宏伟蓝图,将对本区内有碍观瞻的一些老、破、旧住宅区进行拆除,其中同泰坊赫然在列。然后就是按程序逐级上报,很快市里发文批复同意。

由于有上面的大力支持和督导,同泰坊动迁领导小组成立了,挨家挨户进行动员,签署拆迁协议,一时之间,同泰坊里忙得热火朝天。

当老克勒领着一家人走进同泰坊,就被大门口一个大大的用石灰水粉刷的“拆”字惊住了。

回到上海的老克勒安顿好妻子和儿女后,就迫不及待地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并着手阻止同泰坊的拆迁,他向市长写了一封长信,阐述了同泰坊的历史和变迁,恳请市长本着保护历史建筑的责任心,立即停止这一工作。信发出三天后,家里来了几位客人,正是拆迁领导小组的负责人,告诉他,信已经收到了,上面责成他们解决,这是上海城市建设的大局,在大局面前,小小的同泰坊算不了什么,希望他配合工作,不要再纠缠了。

老克勒很郁闷,他不明白写给市长的信怎么会到了他们手里?表示他不会在拆迁协议上签字的。来人呵呵一笑,说,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在国家利益面前,任何个人都是小事。你觉得我们会在乎你的签字吗?作为市民,应该配合zf的工作,否则你就不配,如果都像你这样,上海怎么发展!钉子户我们见多了,到时候法院裁决书一出,我们就没有这份耐心了,什么叫联合执法?我想你是见过的,希望你好自为之,说完拂袖而去。

5

饶是老克勒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也少不了胸口一阵发闷,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等情绪稍稍安定后,他意识到这些人说的绝对不是人话,但也不是不无道理,这些年来随着城市的发展,不少地方拆迁动作很大,钉子户被强迁的消息时有所闻。如果选择硬扛,双方不是一个等量级的对抗,无疑是以卵击石,会输得很惨。丰富的阅历告诉他,必须借用其他的力量。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大学同学、现在担任城市规划设计院院长的刘君,在同济念书时,他和刘君是班里出名的学霸,但考试每每都是他领先刘君一个身位。毕业后,他去了大西北,刘则因为家庭有背景,留在了上海,在仕途上一帆风顺,如今已经是局座了。

老克勒刚从西北回来时,刘君曾经找过他,希望他能加盟设计院,他看中的是他的能力和学识,当时老克勒正在股市上赚得风生水起,不在乎朝九晚五的机关工作,婉言拒绝了老同学的一番好意。

如今,他要借用刘君的力量,自己的力量太渺小了,在公家人眼里,就是一粒小小的肉眼都看不见的尘沙。

衡山路转弯角一爿小小的咖啡馆,老克勒悠闲地端着一杯蓝山咖啡,和老板娘聊着天。

刘君夹着公文包匆匆赶来了,落座后,笑嘻嘻地问,是不是动摇了?就一句话的事。面对老同学,老克勒故布疑阵,说,你不是要我来吗?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老克勒说明来意,抿了一口咖啡,说,只要你能帮我办好这件事,任你差遣。说完,从随身带来的皮包里取出一叠文件。

刘君一份份看过去,看完最后一份,惊喜地说,天哪,这是一颗蒙尘的遗珠!邬达克在上海有不少作品,都在我们的保护范围内,但是迄今为止我们没有发现他早期的作品,同泰坊弥补了这个缺陷,太令人兴奋了!我们设计院里虽然保留有原工部局遗留下来的上海滩最全的历史建筑物资料,唯独没有它。

资料里有盖着大清上海道衙门关防大红印戳的房契,有邬达克的同泰坊完整的设计图纸,这些东西在同泰坊除了老克勒家,绝无第二份。老克勒读中学时就接触过,他被那些五花八门的线条和精巧的设计方案迷恋过,说实话,这个方案即便是拿到现在也不过时,遑论是一百多年前了。老克勒当初高考选择同济,多少受到了邬达克的影响。

刘君立起身来,对老克勒说,老同学,这件事我管定了,资料暂且借我一用,我会通过正常的途径向上反映,然后狡黠地对老克勒一笑,说,希望你别忘记今天的诺言。老克勒也正色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老克勒不再过问,还是白天在股市,只是晚上不再上麻将桌了,一来他要享受家人团聚的天伦之乐,二来嘛,宝凤也歇手了。

拆迁组的人再也没有来过。

直到有一天,同泰坊的居民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拆迁小组悄悄地撤走了,大门口的那个石灰水刷的大大的“拆”字被其他涂料遮没了。签过字的人家终于明白,手里的那份《协议书》成了一张废纸!

又过了一段时间,同泰坊来了几个人,在弄堂口钉了一块铜牌:《重点历史保护建筑》。

拆迁风波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平息了,谁也不知道其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同泰坊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老克勒兑现诺言,去了刘君的城市规划设计院上班。

多年后,儿女们成家后各自离开了同泰坊,他们劝老克勒跟他们一起过,老克勒执意不肯,他说,同泰坊是我们李家的根,里面有你们爷爷、太爷爷、祖爷爷的气息,住在这里心里安稳。

又过了很多年,老克勒老了,连走路也有些蹒跚了。午饭后,他换了一套米黄色的西装,系好领带,在上衣袋里插了一方折叠成白玉兰花型的紫酱红手帕,用木梳理顺没有几根花白发丝的头发,穿得山青水绿的老伴挽着他的臂弯,走出同泰坊。他今天和刘君约好了,两对老夫妇到衡山路咖啡馆喝蓝山咖啡。

暮秋的节气,太阳光已经不再炽热,暖洋洋地照射在两位老人的身上,引来路人的啧啧羡慕。

也许再过多少年,老克勒终将会离开同泰坊,那是他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天。

但是同泰坊还在,同泰坊的故事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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