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蝶 | 脸面

脸面

你,升入县城里的高级中学,这就意味着一只脚已跨进了名流大学的门槛。

你更加勤奋学习,因为那里学习高手如云;你也更加谨慎地把自己掩饰起来,因为你的同学大多是生长在县城里的子女,你不想让他们优越、体面的生活,反衬出你这个‘乡巴佬’的种种劣痕迹。但是,偏偏有一天,你那驼背偻腰、衣衫褴褛的老爹来看你。同学们远远地看着,悄声地议论着嘻笑着。你顿感无地自容。你那张青春的脸,因虚荣心的膨胀而胀得通红,因自卑难堪而扭曲变了形。你把所有怨气一股脑发泄在这个糟老头的身上,蛮横地斥责他,命令他以后别再来这里丢人现眼。那个一直视你如珍宝的可怜老头,连连点头哈腰赔着不是,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慌乱地塞给你二十元钱,仓皇而逃。

你却不知,这个可怜的老头,他天不亮就出发,用两只脚丈量着赶来为你送钱。数十个钟头他滴水未进。炎炎夏日,亮晶晶的汗珠子他摔碎了一路。

我,考上了大学。精彩的大学生活,很快就让我如鱼得水。

我努力用知识武装自己,努力练习普通话发音,以求与这座繁华都市早日接轨。但是有一天,我乡下的娘亲打来了电话,倒也没什么事,她只是不放心我。好话说了一箩筐村主任才让她借用电话。她天生的大噪门通过话筒响彻整个宿舍,她咿哩哇啦的家乡话引起了舍友们的好奇倾听。我难为情地恨不能钻进话筒里。我怕自己用蹩足的家乡话与母亲对话会成为舍友们日后的谈资,而母亲又听不懂我的普通话,所以,自始至终,我没有讲一句话,只是嗯、啊地敷衍母亲的问话。

他,数年寒窗熬出了头。

毕业了,当上了国家公务员,恋爱了,结婚了,当爹了。他的母亲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现在又操心着进城帮他拉扯小孙子。但是,他那城里娇妻却嫌她脏、嫌她丑、嫌她没文化,她不想让这个不体面的乡下老太太碰自己的孩子。为了哄他那体面的娇妻欢心,他明说暗示地把他不体面的亲娘赶回了乡下老家。

你是高材生,我是大学生,他是公务员。我们都成了有文化、有身份的天之骄子,成了体面的人。而一夜之间,我们那不体面的父母仿佛已与我们的身份不相般配了。所以我们开始疏远他们躲着他们。熟不知,我们今天的体面与尊贵,正是踩着他们不体面的肩膀,才爬到这体面的高处的。

小时候,当你掀开母亲那褴褛的衣衫,吮吸甘甜的乳汁时,不觉得脸上无光;当我拖着鼻涕,缠着胡子啦喳的父亲抱着我逛大街时,不觉得丢脸面,当他哭着要父母买玩具、买新衣、交学费的时候,也不觉得自己失面子。为什么当我们长大了,他们的种种好心,却成了往我们脸上抹黑的事情呢?

水有源头,树有根系,人有父母。水的流淌缘于井眼的汩汩喷吐;树的茁壮缘自根系的营养供给;而人的成长与成功,却是缘于父母的呵护与培育。生命之根尚且是父母所赐,若没有生命,又谈何脸面呢?

与父母的大恩大德相比,与珍贵的亲情相比,我们那些所谓的虚荣‘脸面’,却真是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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