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鸣 | 老榆树
老榆树
这里是大兴安岭和嫩江平原交界处的一个小村,原是一片荒草甸子,由于长满柳树丛,开荒立屯后,柳树丛被割去,在草甸子上就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疙瘩,因此这里又叫疙瘩甸子。
在村西南角有一棵老榆树,这棵老榆树的树龄有多长,谁也不知道,据村里老年人讲,他们的爷爷奶奶在世的时候,这棵老榆树就这么大。
80多岁的张奶奶就住在老榆树的后面,每天早饭后,她就拿个小板凳,拄着拐棍,来到老榆树下,坐在板凳上,向远处大道上张望,似乎在盼望什么人归来。
后来我们听大人讲,张奶奶是烈属。原来,张奶奶的大儿子在光复不久,就参加了四野的解放军,随部队南下,一路打到海南岛。据和他一起参军的人回来说,张奶奶的儿子已经当了营长,正准备去朝鲜战场。几年后,部队寄回了一张烈士证书,张奶奶不识字,村支书就告诉她,你儿子在部队表现好,立功了,这是立功证书,村里人也瞒着张奶奶,所以张奶奶一直不知道儿子已经牺牲,自己是烈属。自从她年龄渐大、失去劳动能力后,就每天都到送儿子参军分手的老榆树下,向南方的大路张望。
就是这棵老榆树,在当年差一点遭到厄运。生产队的马车缺少车厢板,队长决定放倒老榆树,做几副车厢板。那天,当几个社员带着锯子来到老榆树旁边时,张奶奶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她一声不吭,只是站起身来,紧紧地靠在老榆树上。队长把张奶奶拉过来说,这是生产队的树,要放倒做车厢板,您老人家就别拦着了。张奶奶还是不吭声,脸色阴沉沉的,非常吓人,望着队长。这时一社员喊队长过去。队长过去一看,刚锯了几锯的老榆树,在伤口处冒了几股红水,像鲜血似的。这时脱离队长搀扶的张奶奶,又一下子扑在老榆树上,双手紧紧地抱着老榆树。队长看看伤口流着鲜血的老榆树,又看看抱着老榆树的张奶奶,冲放树的社员摆了摆手,撤了回去。张奶奶终于用自己的执着,保护住了这棵老榆树。
那时候,我和亮子、二黑子这些小伙伴都只有10来岁,正是淘气的年龄,经常在一起玩耍、做游戏。老榆树东侧20多米远,是生产队的队部,队部南侧是生产队用来打场的场院,场院的四周是用石头和泥砌成的矮墙。在老榆树隔路道南,有一片10多垧的空地,是生产队的菜园子,这些地方,经常留下我们这些小伙伴玩耍淘气的身影。
我们对张奶奶很畏惧,她个子高,但很瘦,饱经风霜的脸,好像老榆树的树皮似的,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让人看了害怕。我们这些小伙伴里,属二黑子最淘气顽皮,一次我们在生产队部里玩耍,被喂马的赵二撵走。二黑子怀恨在心,趁赵二给马添草料的时候,把他的狗皮帽子扔进了灶坑,弄了一屋子烟。气得赵二大骂,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就是这个二黑子,也很害怕张奶奶,每次路过老榆树的时候,只要看见张奶奶坐在老榆树下,他都吓得躲在我们身后。
我们害怕张奶奶的同时,对她也很讨厌,因为她总打扰我们,不让我们玩得尽兴。
每到秋天,生产队场院里就堆满了一片一米多厚的玉米叶子,这些玉米叶是用来喂牛的,有时候,玉米叶里经常带有一些玉米粒,因此,这里又成了猪的天堂,经常有生产队的猪,在这里拣吃玉米粒。我们经常到这里玩耍,如果看见玉米叶一动一动的,下面保证有一头猪,我们悄悄地过去,一下子骑到猪身上,猪受到惊吓,往往是大声尖叫,可在一米多深的玉米叶堆里,也跑不起来,就是把我们掀倒在地,也是掉到玉米叶堆上,摔不疼我们,那时候,骑猪就成了我们最好玩的游戏。如果听到场院里猪在尖叫,保证是我们骑猪玩的正欢的时候。
每当我们玩得正高兴,张奶奶就出现在场院的矮墙外面,拿着拐棍,指着我们,嘴里咕噜着喊着什么。这时候,我们急忙从猪身上跳下来,翻过场院矮墙逃走。
有几次,我们从老榆树下路过,张奶奶看见是我们,就用拐棍指着我们,好像是警告我们,不要太淘气,我们吓得赶紧逃走。
一年夏天的雨后,菜园子前面的壕沟里积满了水,我们走到老榆树附近,亮子提议,跳过壕沟,看菜园子里的西红柿长了多大?还没等我和二黑子同意,亮子就跳了过去。要是平时,跳过去抓住对面斜土坡,脚一蹬就跳进了菜园子,可这次刚下完雨,沟对面全是泥,亮子没蹬住,一下子滑进了壕沟里,在一米多深的水里,扑腾起来,渐渐下沉。
我和二黑子简直吓傻了,只知道哇哇大哭。这时,张奶奶冲了过来,完全没有平时走路艰难的样子,只见她跳进壕沟,用劲力气,把亮子顶出了水面,可自己却倒在了水里,再也没有起来。
张奶奶出殡那天,全村人都没出工,学校也放了假,大家都来给张奶奶送行,场面非常壮观。
30多年后,在外地工作的我,回到故乡,和已是村支书的亮子一起,专门到张奶奶坟前祭奠,然后,我们又一同来到老榆树前,我望着这棵饱经风霜的老榆树,看了很久很久……
鸿鸣,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人,多年来在业余时间坚持写作,作品散见于各种报刊,并编入各种文集。剧本《连心桥》被拍摄成微电影,获华东六省一市暨全国部分省市微电影(微视频)大奖赛三等奖。作品集《墨香飞鸿》被选入齐齐哈尔市作家文丛,并由南海出版公司正式出版,获市文联神鹤杯佳作奖。现为齐齐哈尔市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