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海标 | 好日子
下班一到家,妻子已弄好热腾腾的饭菜等在那里。几年来我已经习惯这种饭来张口的舒适生活。
前些年妻子下岗后,曾经雄心勃勃地卖过菜,开过米粉店,卖过成衣,但都运气极差,天不遂心愿,经过一番摸爬滚打之后,不但不赚钱,反而还把老本搭了进去,后来干脆“金盆洗手”,在家当了全职太太。
桌上是一碟菜花、一碟老南瓜,吃起来味同嚼蜡。
“老婆,今天是不是斋节呀?”我夹着一块南瓜放在嘴边开着玩笑。
“有南瓜吃都不错了,后天吃完两台酒后,恐怕连南瓜都吃不上了。”老婆黑着脸瞪着我,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错误造成的。
是啊,后天是个好日子,办喜酒的人多,表姐和我单位的一位同事都为儿子讨媳妇办酒,半个月前就收到请柬了。国庆节以来好日子就是多,吃酒就像放木头下河,一个接着一个,妻子认真地记录下来,一个多月就已经送了3600元的人情,是我工资的1倍多!
“这年头,为了吃酒都快吃不上饭了。”妻子愁眉苦脸地感叹。
我宽慰妻子:“我们不是生活在真空里,人情往来少不了,勒紧裤带挺一挺就过去了。”
“那吃素菜你为什么又有意见?这勒紧裤带不知何时是个尽头呀。”妻子还是牢骚满腹。
晚饭后,我们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
突然,手机响了,没有显示名字,是个陌生的号码。妻子见我在犹豫迟疑,显然有些醋意,把头偏过来看着手机揶揄道:“有电话怎么不接呢?人家会发气的啊。”
我说:“这个号码不熟悉。”
妻子则穷追不舍:“不熟悉我可以帮你接吗?”
我顺势将手机大度地递给妻子。
妻子将免提打开,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我是陈磊,高中同学,还记得吗?”
陈磊?我将高中同学在大脑里迅速扫描了一遍,终于有了一个模糊的形象。他比我稍矮,坐在我前桌的右侧,学习中上,平时话语不多,但上课经常乱放臭屁,把整个教室搅得乱哄哄的,大家便叫他“打屁虫”,真名倒没有几个记住的了。高中毕业20多年,我们还没相遇过,只听说他考取了一所师范学校,毕业后分配到一个乡镇的一所偏远小学当老师。
见是老同学,妻子赶紧把手机递回给我。我便和陈磊聊起了当年同学的趣事、毕业后生活的点点滴滴,一聊竟不知不觉就一个多小时。妻子在旁边催我该按时吃药了,大概他那边听到了,便及时打住了话题:“你有事就不多聊了,跟你说个事,我前不久在县城买了一个小窝,想以后进城好和你们做伴。已经看好后天的日子进新房,在酒店请亲戚朋友聚一聚,到时请你一定赏光啊。”
我结结巴巴地附和着“一定…一定…”,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那是一种不可名状、难以描述的滋味。妻子面色苍白地呆坐在那里,好像一棵枯萎要倒的草。
“现在真的没有钱吃酒了。”妻子说话显得有气无力。
“上次在老家的二弟拿几十斤茶油叫我们帮卖,1000块钱还在我这里,先拿出来救急吧,过段时间再还他们。”我突然想起压在箱子里的这笔钱来,庆幸天无绝人之路。
与妻子相对无语,心烦意乱地看着肿长无聊的电视剧。
门“咚咚”敲了两下。九点了谁还来敲门?我带着疑惑把门打开,一个胡须拉揸、笑容可掬的面容出现在门口。
是福旺,我小时候一起长大的伙伴,他比我大两个多月,只是他书读不进,小学三年级就辍学去看牛了。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福旺提着一袋水果,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把那双沾满泥浆的解放鞋脱下来。
我赶紧将一双拖鞋递了过去:“稀客、稀客,快点进来!”
我进城几十年了,福旺是第一次到我县城的家。他有个儿子在县城买了一架三马车开,媳妇在饭店做服务员,在县城租了一套两房一厅。他也进城看过儿子,我们却从没有碰过面。
“今天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啊?要来就趁早来吃晚饭嘛。”对农村来的人,必须客套的。我递给他一支烟,让他在我身旁坐下来。
他吸了一口烟,笑呵呵地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来向你们报个喜,我当公老了,前些天得了个孙子,后天在饭店办个小酒庆贺一下,请你们到时候去捧捧场呢。”
我直起身子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却看见妻子把要递过来的一杯茶水晃了许多在地上。
我们没头没脑、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会,他便起身告辞了。看着他穿上那双沾满泥浆的解放鞋乐颠颠离开的背影,我的心口像压了一块磨,沉沉的喘不过气来。
手机又响了,沉闷的气氛被打破,是二弟打来的:“哥,那茶油你帮我卖了吗?后天日子好,寨上有两台酒呢,你要想办法托熟人把那钱帮我带回来啊,我吃酒的钱都没有啦。”
我眼前一黑,感觉天崩地陷一般。妻子怔在那里,脸色像刷了乳胶漆的墙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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