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三)
小说连载《Q货别传》(二十二)
吴妈无声出出进进,收拾桌凳,碗盘,给火盆生火。整个房间顷刻弥漫起浓浓草烟。吴妈一咳嗽,红红受了传染一样,难掩咽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卫红忍住咳嗽,上前拦阻吴妈。
卫红:吴老师!谢谢您!我要送她回去了。
话音才落,吴妈拐了他一下,红红气咻咻走出门。卫红也不理会。吴妈瞪他一眼,朝他重重扔下手中的扇子,追出去。
夜色中,她拉回红红。
吴妈:要走,也不要用这种方式。这样的机会不多,有话好好说。
她把红红按在椅子上,继续吹火、疏火、煽火。
吴妈:你能送她?这时候,你送她回未城,不等于敲锣打鼓?这么晚,几十里山路,怎么走?
卫红还想申辩,被吴妈使眼色堵住嘴。
浓烟淡去,红光照影,炭火逐渐燃起。吴妈用扇子在他后背重重拍一下。
吴妈:你给我老实呆着,好好照顾她。这么大个人,怎么当大哥哥的?听话。
她语气不容否定。二人离情生疏,情面羞涩,欲离难离,尴尬难耐。似因吴妈的存在,一个装样子,一个赌气,气氛似更为紧绷,且紧绷得有模有样。
吴妈:我去拿柴炭和夜宵。你俩给我好好呆着,不许赌气。
她带上门,随手上锁。二人呆立,酸涩难言。
不一会儿,吴妈开门进来,装来满满一竹篮柴炭,还装了一盘烤饼,一筛箩玉米棒、地瓜、红薯。她麻利地拖过来一张条桌,把满满的盘子、筛箩搁上去。
吴妈:饿了,烤着吃。红红你能来,我更高看你。你们好好聊聊。都不要急,话说到明处,以后好见面。
她出了门,随手轻轻带上门,门未合拢,她又推开一点,探进头,手扶着门沿,欲言又止。许久,似是下了决心。
吴妈:其实……一生的路好短,也好长。我倒觉得,你俩是天生一对。苦是苦点,总会过去的,好日子一定会来。唉!……他们,今晚不回来了,都在厨房烤火,聊天,我把门锁上了。
门响,门环响,锁响,远去的脚步声……。夜阑人静,寒风阵阵,近猪嚎,远狗吠,吴妈的脚步声很远了,还依稀可以听见。
多年以后,这种响、吴妈细碎的脚步声,总在一些机缘巧合的节点,回响或忆起,令他迷醉、暖心,那是足以温暖全世界的温度。如果不在猪场,不是在“这个”猪场,不是“这些”人,如果挂名猪场领导的干部不是成天忙着学习、斗争,散人卫红做梦都不敢想像,在他只配饲猪掏粪的光景,还能拥有这样一个终生铭记的夜晚。
猪舍没开电灯,只有火盆光和他床头的干电池灯光。那是他用六个干电池串联安装的。将一个废手电筒灯头固定在床头,灯头下装上一个按键开关,方便平常睡前读书。灯光只够照明床头,猪舍显得朦胧昏暗,只能勉强看清物件,这倒突显得火盆红光更为鲜艳眩目,映红他俩脸庞。
烤火,烤双手,静坐,无话。他俩甚至很少互相对眼。在这个节点,对眼,于他俩都有难以克服的尴尬。他不便靠近她,她也难于主动靠近他。相对枯坐,默默无言。偶尔,他用火钳拨拨火,火种炸响,明火跳跃;有时,她添几块柴炭,火烟腾起,引发她轻声咳嗽。似乎他俩相对而坐的目的,就是燃这一盆火,给这盆火加炭、疏风、拨火,让这盆火燃好,烧旺,取暖,永远不要熄灭。
柴炭火烧的红薯有翻开的焦黄皮实的外皮,沾着炭灰,溢着浓浓的香,咬一口,甜香馥郁,很是爽口,里面肉泥已酝酿得爆浆流汁,糯香甘甜。而烤焦的烤饼焦香扑鼻、十分松脆。红红用火钳夹着烤饼,仔细翻烤,烤到黄亮、喷香时,用白纸包好,吹着烫,递给他。他也不客气,很美地吃,他也用火钩子间或翻动埋在火中的红薯。他知道她特别爱吃烤红薯。烤好了,倒着手,仔细撕拉掉烤糊的黑焦皮壳,用白纸包成手柄模样,递给她。
这个冬夜,他俩烤着火,互烤红薯、烤饼,两颗渐行渐远的心,在火盆旁逐渐温暖靠近。其实,爱也是修行,何求终生拥有?有哨楼之夜,有猪场烤红薯烤饼之夜,他们于爱已经很通透、富有了。
有线广播播放结束曲《国际歌》时,红红铺好他的床铺。床很窄,只能容一人舒展睡眠。
红红:睡吧!
卫红:你睡吧!
他依然坐在火盆前,烤手。
她走近他,拉起他黑乎乎的手。
红红眼眶通红、湿润:我先跟你结婚。今天就是我们结婚的喜日子,明天我们离婚。这话,也是我妈说的。
天黑结婚,天亮离婚。散人卫红不再言语,拥她入怀,怆然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