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有声

沉入梦里有飘在水面的感觉。身体轻盈，脑际空蒙，眼帘闭阖的黑暗纯净细腻，有光滑的质感。灵魂就开始在无垠的舞台上演绎亲情友情的故事，有时居然有充满诚意的叙叨、说教，也会有激情洋溢的演讲。

浮在黯夜水面上徜徉也是我梦的常态。

神经内科的医生告诉我：对梦境记忆清晰，是神经衰弱的症状。是不是记得越清症状越重病情越严重呢？

医生当时的回答是：人的大脑很复杂，不好说。

没事啊，我的梦大多逻辑清晰也有的情理颠倒，出离常规常情，但通常温馨、平静、祥和，甚至称得上精彩，并有渐入佳境之势。盖因醒来后有清晰的记忆，我的很多文章都是梦里得来的。

或许，我的享受是翻倍的呢。

所以，我的入睡，放倒身体之后，我能主动把肉体和灵魂搁在夜的平台上，任由清梦像船一样把我带向梦的海洋⋯⋯

有天夜酌。女儿说，这几天来了只蛐蛐，在她的房门不停地叫唤，扰了她的睡眠。

她提醒我静一会儿，听蛐蛐叫。

我俩静默。

果然，蛐蛐蛐蛐之声辄起。可听成连贯的蛐蛐声，也可以听成连续的蛐蛐、蛐蛐之声，还可以听成疾速而连续的蛐蛐蛐、蛐蛐蛐之声，声音圆润、音量不高，如同汪洋中的小船刚好证实万顷碧波的静和。这蛐蛐叫衬托着夜的宁静。

蚰蚰是夜的精灵，怎会搅人清梦呢？应该是你想事太多。

没有。它单调的叫声实在太难听了。

女儿坚持责备甚至怪罪蛐蛐。蛐蛐儿到你房间叫你就知道了。

我说，我倒巴不得它到我房间呢。

因为小楼坐落万石...山麓，我家住顶楼，向晚九点以后，城市声音消停，山野鸟虫上位，夜的天罗地网越来越严密地笼罩山野笼罩城市万家灯辉的过程中，我们楼各家的灯都熄了，都主动彻底地浸润到山林夜色深处，声音确实就愈发动耳了。

其实不只有夜鸟和蛐蛐的叫声。随着人静夜阑，山林、楼体各处各种鸟、各种虫、各种青蛙蛤蟆之声越来越丰富。

呷，呷，呷⋯⋯

咕，咕，咕⋯⋯

有种虫叫声是连续的，唧⋯⋯一响起来没有打扰就不会停，也不知道这虫的一口气咋就这么长。

蛙和蛤蟆的叫声间歇最长，呱，没有了。很久，再起一声，这边，那边，不知是一个在移动，还是两个在呼应。

所谓万籁俱寂，哪里会包括这些夜的精灵所生发的声音呢？或许，没有任何声音的静，那才是毫无生命活力的死静。

入夏了，最近梦里多了清凉。

我一向不喜欢开空调，尤喜敞门开窗让山风过堂。山林的风不仅携着暗夜氤氲的陈年，木樨和新花嫩草之香，还有听来清晰又不聒噪的百虫千鸟造梦之声。听到迷幻处，我会误以为这夜这梦是那些鸟虫们抬起的、送来的。

山楼浮清梦，鸟虫奏交响。

着意聆听，这山这楼周遭就是一个音乐厅。前后左右，近的、远的，这边、那边，短促的、悠长的，细切的，清脆的，高高低低，每一粒一丝声音都能辨识出明确所在，众声交杂错落，把这夜生生变成一场初夏梦幻交响音乐会。

早晨醒来，女儿过来问安。

她感叹：蛐蛐真有灵性，它知道谁喜欢就到哪去，这几天，蛐蛐一直在你房间叫。

是吗？我真没注意到。

再静静，果然L蛐蛐儿声浮出，柔曼而带着着点清晨的疲惫。

我一直浮浪于夜声之上，怎么会特别注意到蛐蛐的叫声呢？

心有静谧时空，自然众声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