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婆婆

春三月,艳阳高照。课间操时分,老师们都走出阴冷的办公室,来到教学楼前,晒晒阳光,和学生一起伸伸胳膊扔扔腿儿。天气好,人的心情似乎就更加愉悦,每个人脸上都是阳光和笑意,学生们做操的动作都来得更轻松活跃。

忽然,学校大门外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六十来岁的膀大腰圆的老婆婆,一个是五短身材胳膊上露出纹身的男子。老婆婆一手持钢刀,一手伸过栏杆试图打开大门。她发现门是锁着的,就抬起脚踹了一下,然后开始破口大骂。

这个婆婆一口大黄牙,骂起人来唾沫星子在阳光下乱飞,广播操的声音都盖不住她。

开始大家都有点发懵,不知道她在骂谁。她用钢刀砍了几下大门,好像骂人的前奏,意在引起人们的注意。然后用沙哑但高亢的声音定了个调门,一系列肮脏的词汇便从她口中奔涌而出,如一泻千里的江河,滔滔不绝,完全没有断流的迹象。

她骂几句就要喊一声燕小飞,生怕听到的人不知道她在骂谁。大家终于弄明白,她是燕小飞老师的婆婆。

她骂燕老师不要脸,当个老师了不起了,装清高,其实就是个婊子,是个臭婊子,破鞋,养汉老婆,杂种操的。凭什么干涉婆家的生意,在背后使坏,让老爷们和家人分心,想占个大便宜,根本不是个省油的灯。一个农村出来的,啥也没见过,不懂装懂,看见屎橛子当麻花儿,上不得台面。在这个学校也教不出来啥好玩艺,只能教出来一堆破鞋。还扬言要小叔子进来扒掉嫂子的裤子,让大家看看她不要脸的丑样子。

那个男子为这婆婆的所有骂词进行注释、翻译、语气渲染和词汇补充。他手里拿的,是一枚板斧。他是燕老师的小叔子。

燕老师刚刚还笑容明媚,瞬间脸色发白,全身颤抖,几乎站立不住——风暴来得忒猛了些。几个年轻女老师也吓坏了。倒是年长一点的老师说:莫要怕,我们见得多了,她可不是第一次来闹了。警察都拿她没办法,只好由她去。

课间操已经结束,学生们都进教室上课了。校长命令中午放学也要关紧大门,师生从后门进出,并让安老师和小高老师保护好燕老师。

安老师和小高带着燕老师去了图书室,那里在大门的背面,可以离骂声远一些。她们听燕老师说,才知道她挨骂的原因。

燕老师的丈夫下岗了,总要有个营生干。她婆婆是商场卖鞋的,有两个柜台,燕老师请了几个工作,让丈夫在家里做鞋,然后再拿到婆婆的柜台上去卖。不想这件事让她婆婆和小叔子大怒,然后就打上门来了。

小高听见骂人的声音小了,赶紧出去观察情况。回来说,骂两个小时,累了,抽烟呢。

燕老师说,我这个老婆婆就是我的噩梦。听见她说话我都哆嗦,坐月子时她就往床上扔拖鞋打我,骂人更是家常便饭。

安老师劝她:想开点,摊上了,能咋样?你倒要小心别有生命危险。

燕老师又说:净拿屎盆子往我脑袋上扣,我有孩子,真是没办法啊!

那天晚上,燕老师在学生宿舍将就住了一晚。

第二天,燕老师办了停薪留职手续。小高听办公室的人说,燕老师的家被她婆婆和小叔子砸了。他们在院子里砸东西时,邻居赶来劝阻被打伤了眼角,燕老师还得负责医药费。鞋厂没法开了,她要和丈夫去她娘家所在县城开超市,反正这里是呆不下去了。

几个老师一边慨叹,燕老师当年家里不同意,是她自己非要嫁!一边对小高说:你看看,嫁个好人家儿有多重要!小高,你将来可得睁大眼睛看好了。

几年后,小高去物流公司寄东西,在门口看见一个老婆婆盖着毯子坐在轮椅上晒太阳。天清气朗、阳光明媚在这干旱多风的城市格一向稀缺。老太太脸皱纹密布,嘴歪眼斜,下巴上垫着一块绿毛巾,口水不断流到那条毛巾上。一只小狗拴在她脚边,看见苏老师,“汪”了几声。

老板娘从开着的门里迎出来,小高一看,原来是燕老师。她们亲亲热热地拉起手来叙旧,身后轮椅上的老婆婆“啊啊”叫个不停,燕老师马上把她推到一个阳光更好的地方,又对小高努一下嘴解释道:嫌我们挡她阳光了。

小高说:哎呀,这老太太瘦成这样儿了,我真没认出来。

这家公司是本市最大的物流公司,员工身着明黄工作服来来往往忙个不停。燕老师能有今天的成就,小高一百个没想到——她一定在商场上走了很远的路,更没想到那个恶名远播伤人无数的婆婆,现在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了。恶婆婆失去了战斗的能力,她的小儿子早就卖了她的柜台跑开不管她了。


        

配图来自厦门知博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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