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轮椅上的王,他才是标杆
四月中旬的天气有些阴冷,桃花倒是开了,人还穿着棉衣呢。
我和巫森去看高玉田老师,两人都穿着黑羊绒大衣。
高老师家小区地形复杂,我们的车在胡同里拐来拐去,没头苍蝇一般。
高老师就在微信里告诉我们,王老师出门迎我们了。
巫森调头的一瞬间,我看到胡同口一个鲜艳的背影,就说:“我看到王老师啦。”
巫森不相信我的近视眼,说:“在哪?我怎么看不到,不对吧?”
胡同口那个人风风火火走着,不停张望。我们来看看她的装束吧。
她穿一件深桃花色的抓绒拉链卫衣,一条翠绿翠绿的运动裤,脖子上围一条浅桃花色绒围巾,脚上是丝袜凉鞋。在白城四月的阴冷天气里,能穿一双凉鞋的,不是王瑛老师能是谁?昂?
王瑛老师回头看见我们,朗声大笑,好像全天底下她过得最开心最舒坦。她一边问我家娃考到哪里去了,一边指挥巫森停车,然后前边带路,把我们让进单元门。
狭小客厅光线不足,逆光里,我看到一座由轮椅和庞大身躯组成的山,大山高老师笑眯眯坐在北侧房间门口。
巫森和高老师一见如故。到底是多么心大的人,能面对面坐到一起讨论十二年前那场车祸,我真是服了他们三个人了。他们讨论高位截瘫、肋骨骨折、车速、安全带、油门、刹车、离合,也许只有心胸狭窄如我才觉得残忍。
王老师还给我讲述在北京的五年。怎样带孙子,怎样服侍高老师,又怎样抽空去逛遍北京城。如果放在我身上,别说两头照顾,就是一头也会把我压趴下。不,一头没有我也会自己趴下。
又讨论怎样回北京,怎样把高老师连人带轮椅弄到改装的车上去。
王老师笑声大,一个人笑能顶三个人。高老师始终笑眯眯。反正我和巫森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不把瘫痪、衰老、困顿当回事的人。去北京一路艰辛长途,对他们来说好像只是去一趟早市。
车祸后,医生断定高老师能存活两年,现在他已经好好地活了十二年了。高老师左手只有一个手指能动,右手状况好一些,但他硬是用一只半手写了三本书了!
第三本书《高师班》付梓前,高老师请我作序。我那时忙,还懒,整整拖了一个月。书印出来,有人问高老师木兰良朝是谁,大赞写得不错,我方稍减羞愧。
高老师年轻时,挎着照相机开车骑摩托跑遍了全中国。现在,他七十岁的身体被禁锢在轮椅上,他十七岁的心却依然行走在路上。更牛的是王老师,护理高位截瘫患者十二年,六十多岁的她竟然天天少女般哈哈大笑,竟然还有闲心到处逛,不服都不行。你要是能天天跟王老师在一起,你就会知道她是忘忧仙子。她把低矮逼仄的小房间住成了宫殿,让轮椅上的高老师活成了王者。
我和巫森两人被感染,屁股变得很沉。坐久落花多,离开时,已是衣袂芬芳,心神俱净。
我心里其实又满又空。满是因为佩服敬重,空是因为惆怅不舍。相逢不过一刻,然后是漫长艰难的告别。我们的一生,一定会遇到许多优秀的人,相爱的人,可以成为榜样的人,可以引为知己的人,无论多么不忍与不舍,离别终将把我们分开。人生就是一个不断相逢又不断告别的过程,相遇再难得,也终将翻过去那一页。一页一页哗啦啦,时间就这样流逝而去,有多少相逢,就有多少告别。高老师如果回北京,再见也许很难。这一次,既是相逢,也是告别。
高老师虽然连站立也不能够,我却觉得他始终行走如飞。记得几年前的春天,高老师还坐着轮椅带我去了包拉温都看野杏花,你就说能不能耐?所以我无比依恋他和王老师,他们的修行,使我一眼就看穿了过去,因此不羡慕他人所得。他们的心境,也使我增强了对未来的不忧不惧之心,再坏也坏不过现在呀。
在高老师王老师伉俪那里,我还学会了告别一切羁绊与拖累,那些幼儿园小朋友的糖果,已经无法甜到我了。我父亲有一天却拿出两个获奖证书给含看,告诉他,他妈妈曾经有多优秀。我一看就傻眼了,明明我已经扔掉了,它们怎么还能从垃圾点里诈尸还魂啊?巫森也笑:“我还以为老爷子拿出来的是存折呢!”
看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宠辱不惊,刀枪不入,也不是那么容易修炼成功的。坐在轮椅上的王,他才是标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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