掰着指头盼过年
曾经的年味——
掰着指头盼过年
文‖周前锋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每到年关,总会听到这古老的民谣,瞬间给人们带来了喜庆祥和的年味。五十多个春节从我流年岁月中飞逝而过,虽童心未泯,无奈已鬓发染霜。又一个春节临近,但感觉年味越来越淡,这让人更怀念从前那些缺年货而不缺年味,掰着指头盼望过年穿新衣、打糍粑、贴春联、放鞭炮、看舞狮的斑驳时光。
“二十三,糖瓜沾”,腊月二十三是祭灶王爷的日子。传说中的灶王爷一张大嘴,两眼圆瞪,玉帝封他为灶君司命,洞悉事非。人们对他不敢有半点冒犯。
依稀记得我穿开裆裤时,当着灶王爷的面蹲在火塘边撒尿,从来舍不得打我的母亲,气得拿柴火棍在我屁股上狠狠地抽了几下,还拉着我向灶王爷磕头赔罪,口中念念有词“大神不计小人过……”,恳求灶王爷饶恕,我的不恭已领受了柴火棍的惩罚,灶王爷息了怒火,上天时就不再告我的御状了。
灶王爷上了天庭,在二十四日早朝时向玉帝述职,禀报人间善恶。人们都会在自家的灶台前摆上糖果糕点,焚香祭拜,默默祷告“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
腊月二十四,家家户户开始除旧迎新,墙脚角落都得打扫干净。偶然暖阳高照,母亲还忙着把一家人的被单用米汤浆洗一遍。那时家里盖的都是土产蓝印花被单,用米汤浆洗晒干后,小孩盖在身上夏天不生疮,冬天暖和,还有一股清香味儿。
穿新衣也是我过年时才有的奢望,那时买布需要布票,母亲平时把布票收集起来,只有到年关才舍得买几尺布给我们做新衣。一家人身上穿的大多是母亲手工缝制。有时一觉醒来,我看到母亲还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一针一线地忙着,密密的针脚不知凝聚了母亲多少汗水和关爱。
二十八打糍粑。两位壮汉把平日蹲在屋檐墙角毫不起眼的石粑臼小心翼翼地搬到堂屋正中,母亲将淘洗净的糯米用大火蒸熟。打糍粑的一对粑槌是选上等硬木做成的,既粗又笨,我偷偷地试过几回,竟然无法撼动。心里常想:只有能拿得起粑搥打糍粑,就再没人小瞧我是个细伢子了。
母亲从木甑里盛上一小筲箕的糯米饭团倒进石粑臼,相对站立的两位壮汉袖子挽得老高,从一旁的水桶里抽出粑槌,你一槌我一槌,此起彼伏……
伴着两位壮汉铿锵有力的“哎嘿”声,糯米饭团已被捣烂碾碎,两人迅速用粑槌将它托出石粑臼。
一臼糍粑打下来,尽管天气寒冷,两位壮汉额头上都沁出了汗珠,脸上却洋溢着舒心的笑容。粑槌架起一臼黏糊糊的糯米团,搁到撒上石膏粉的簸箕里。母亲用沾了香油的双手将它扯下,拧成鸡蛋大小的坨坨,依次分发给围在案板四周,正说笑逗趣的姑嫂们。她们忙着将小坨坨压成一个个厚薄均匀的圆饼状,冷却定型后,仿佛一张张开心的笑脸,白净而圆润。姑嫂们少不了炫耀一番,相互夸赞,沉浸在一片祥和温馨的快乐之中。
置办年货本是大人操心的事,因为村子离小镇不远,我总喜欢去凑热闹。到了街上,我如鱼儿游进水里,在拥挤的人群中窜来窜去,担心旁人瞧不着我口袋里有钱,我把一摞“伍分”硬币小心翼翼地显摆在手心上。街道上摩肩接踵,人头攒动,两旁琳琅满目的商品使人眼花缭乱。色彩鲜艳的糖果糕点,令人馋得直咽口水;五花八门的玩具,让人爱不释手;最吸引眼球的是各种烟花鞭炮,还有那我和小伙伴们心心念念的火箭式冲天炮……
守在摊边忙着招揽生意的小贩,滴溜溜地转动着的眼睛盯着我手里一摞硬币,立刻提高了叫卖的嗓门……
我东摸西瞧地像个小偷似的转悠了半天,手心里的硬币被攥出汗来却一分没少。
忽然,前面摊位边传来一阵叫好声,我忙循声望去,见一个摊点前围满了人,挤近前去看时,原来是一位戴眼镜的老先生在写春联卖,只要买春联的人说出自己的新年愿望,老先生立即挥毫泼墨,写出符合买主心意的对联。我一旁如痴如醉地欣赏他那潇洒的字迹、工整的对仗和对联里溢出的满满祝福,心里羡慕不已。见老先生的对联供不应求,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从我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我把手里的硬币买了瓶墨汁、一支毛笔、几张红纸,回到家里,凭着一点点基本功,边练边学,照老先生的样子卖起了春联。没想到这现学现用的办法竟让我不仅赚了能满足我奢望的烟花鞭炮,而且增添了来年几块钱的学费;更赢来了不少像我羡慕老先生那样的眼光。当我把一家人对新年的美好愿望,用柔嫩的笔墨融进火红的春联中时,母亲望着大门上头一回贴上自己孩子写的春联,脸上欣慰的笑容像太阳一样灿烂!
除夕,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两年。从天黑到半夜子时交子,既是大团圆祭祀祖先,守岁之时,也是过年的核心,是年味最浓的时刻。终于盼到了那桌热气腾腾的年夜饭,母亲为此做足了准备,每道菜特意起了个寓意吉祥的名字:
这些都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味道,是家的味道。一家人和乐融融,陶醉在煮酒话桑麻的温馨里。
室内炉火正旺,户外爆竹声声,又是一年辞旧夜,它封存一段老时光,为我当年的青葱岁月又翻开新的一页……
正月里的第一个凌晨,我被母亲从甜甜的梦中叫醒了,睁开眼穿上母亲千针万线为我缝制的新衣新鞋,瞬间,感觉一股暖流充满全身。我匆匆忙忙吃完早饭,跟兄弟姐妹到各家邻里拜年。当我神气地点响鞭炮,长辈们脸上顿时乐开了花,一连串祝福的话比我刚放的那串鞭炮更长,更响亮!出门时我们手里还多了满满的一捧瓜子和糖果。
新年初一重头戏的主角是舞狮队,我们村是小有名气的武术之乡,民风彪悍,自古流传着舞狮拜年的习俗。
红黄两组舞狮队,生龙活虎的队员个个是村里精挑细选的年轻后生,由赫赫有名的老把式领队,登门给乡里乡亲拜年。每到一户人家,还没进门儿,就听到传出“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据说狮子经过的人家,新年必定行好运。主家早就把厅堂收拾好了,点响鞭炮迎接,并热情地端出自酿的米酒和糖果,递上早已准备好的红包。一双双手握在一起,祝福伴着欢笑。舞狮的队伍所到之处,锣鼓喧天,鞭炮声连绵不断。
给乡亲们拜年完后,舞狮队来到村头一块空旷的晒谷坪上开始舞狮表演。
一片欢呼声中,颜色亮丽的红毛狮子踏着铿锵有力的锣鼓,蹦蹦跳跳着率先出场了。在分三层叠立的五张八仙桌上表演高台舞狮,队员们将威武霸气的雄狮舞得栩栩如生。当雄狮从丈余高的顶端腾空而下,身轻如燕,落地一滚而起时,“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这惊险刺激的场面立刻激起热烈的掌声……
翻阅匆匆岁月里泛黄的记忆,那久违的年味,像一坛陈年老酒,越品越香醇。时代变迁,年与年却依旧在紧凑的交接过渡。而今物是人非,掰着指头盼过年的我,早已不是那当年的蓬头稚子,母亲挺直的腰板也弯得快接近了泥土。上有高堂下有妻儿的我们这一辈,眷恋着曾经的年味,并对眼前的年味充满期盼。
当春节来临,无论漂泊他乡或留守故土,我们仍然在掰着指头盼过年,但今非昔比,面对富足的物质我们缺的再不是年货,而是曾经那浓浓的年味。
年味是乡情乡愁,是刻在我们骨子里的文化信仰。我们从异乡跋山涉水,归心似箭;我们在村口翘首以待,望眼欲穿,都是为着共赴一场爱的盛宴。人情如初,则年味依旧,惟有爱才能把年味渲染出来,才能让年味在年复一年的更迭中历久弥香。
周前锋,现居湖南省邵阳县塘田市庄上周家。喜爱文学艺术,一个将情感融于笔墨文字,寄托于河流山川的自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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