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河：冬花嫂子和她的婆婆
冬花嫂子和她的婆婆
山东禹城 秦玉河
村里最俊的媳妇是冬花嫂子。冬花嫂子一娶进庄时，我曾妄想过，我要是能娶上这么俊的媳妇，一辈子为她当牛做马，一切都听从她的，我认了。都羡慕冬花嫂子人长得漂亮，都夸奖冬花嫂子好脾气，冬花嫂子见人该叫么得叫么，不笑不说话。就一个人不喜欢她，冬花嫂子的婆婆。婆婆不是不喜她太好看了，是嫌她不做好活，没养活儿，生了俩闺女，个丫头片子家，早晚是人家的人，婆婆说，碱场涝洼是地，秃子瞎子是儿，指着灰打不了墙，指着闺女养不了娘，打仗父子兵，上阵亲兄弟，在庄里不吃气，还是有儿强。特别是人到老了发丧，戴白小帽子的一跪一大片，那阵势，多为人啊。她认为冬花嫂子生了俩闺女，不叫她为人，就不大给冬花嫂子好模样了。头一个孙女出生时，婆婆一边煮着鸡蛋熬着小米饭，一边嘟噜说，下一个再来个这个我可不伺候了。下一个真又来了个这个，孙女落了地婆婆就走了，冬花嫂子做月子，是娘家妈端水端饭，洗洗涮涮，伺候冬花嫂子的。
冬花嫂子的妯娌嫂子，会来事，也会养活，头一胎是小子，第二个又是小子，光凭这个，就把婆婆治住了，虽然没生孩子前婆婆嫌她长得黑，又矬。妯娌嫂子月子里说么是么，支使得婆婆颠步颠步的，婆婆很受支使，拿着两个宝贝孙子，就像供小皇上一样，从小抱着，娇着，惯着，睡觉都是她揽着。而冬花嫂子的两个闺女，轻易见不着她抱过。我听我三大娘说过，冬花嫂子的婆婆在门口端着碗喂两个孙子面条，两个孙女见了也想喝，可奶奶说，等着，等着你两个哥哥喝饱了再喂你。气得冬花嫂子照闺女腚上一巴掌，拽着走了。冬花嫂子的娘家妈来给冬花嫂子看孩子，在外面玩儿，和我三大娘说话，说十了天了，大外甥闺女夜里发烧，她爸又不在家，冬花嫂子寻思叫婆婆看着小的点儿，她抱着大的去看医生，可她婆婆正一边揽着一个孙子睡觉，说，个闺女家怎么这么娇气啊，到明天可说吧。冬花嫂子是抱着小的，背着大的去看病的，谁的谁不心疼啊，俺一听心里是么滋味儿啊，说着冬花嫂子的娘的眼里便含着彩水了。
冬花嫂子真不容易，一个人带着孩子还得上地，每天上地，冬花嫂子都是带着两个化肥袋子，一个半截褥子，往地上一铺，孩子困了，让孩子在地头上睡觉，自己在地里头干活。
婆婆说冬花嫂子，你现在难老了更难，不信你等着看。
冬花嫂子没老，婆婆先老了，把两个孙子也伺候大了，都娶了媳妇分家过了，冬花嫂子的婆婆和冬花嫂子的大伯哥妯娌嫂子却不清心了，婆婆的两个孙子都嫌爹妈分家不均，老大说给他盖得房不是带厦的，老二说分家时爹偷给老大钱了，兄弟俩谁也不招爹娘了，把爹妈撵到鸡棚里住去了。爹妈都不管了，对当奶奶的也好不哪去，冬花嫂子的婆婆一个人住在一间小土屋里，吃个酱油醋的也常赊。
受婆婆气得冬花嫂子的两个闺女很争气，都考出去了，都在城里找了婆家，姊妹俩想把爹娘搬进城去。冬花嫂子对闺女说，让你奶奶也跟着去吧，要不，她一个人在家，你大爷大娘又这样，咱就是去了我和你爸也不放心啊。闺女说，娘，你忘了当初奶奶是怎样对你的?冬花嫂子说，兴她不对咱，咱不能不对她，再说，她是你奶奶啊。两个闺女都不大同意，但为了心疼爹妈，也只好对奶奶说，奶奶，你也跟俺妈俺爸到城里去住吧。奶奶心里愿意，嘴上不好意思说，嘿嘿，我这腿脚的上楼下楼的方便吗?孙女说，没事，都买得是一楼。奶奶跟孙女一上了楼，眼都看花了，那雪白的墙，那铮亮的顶，那光洁的地板，尤其那能坐着解手的卫生间，冬天里上厕所，再不怕冻得屁股慌了。
冬花嫂子和丈夫很恩爱，从不寻思婆婆的过去，拿着她很孝敬。婆婆吃饱了饭没事，就拿着马扎下楼去小区广场上，和一帮老太太打长条的纸牌儿，一边玩儿一边说话。人问她，你几个儿啊?两个。几个孙子啊?也是俩。你住得是你儿的楼啊还是你孙子的楼啊?婆婆的脸就红了，咳，指着灰打不了墙，指着儿养不了娘，俺两个孙女是两个金凤凰。
这老太太，她不是诗人啊，我怎么觉得，她这话，像诗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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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玉河：著有中篇小说《故乡》《父亲》《区委书记》，小小说集《傻老大》，散文集《饱蘸泪水忆双亲》。有多篇作品获奖。山东散文学会会员，德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华夏精短小说协会会员，禹城市《晚霞》报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