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188号作品】王旭文：乡曲（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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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 曲
王旭文
那是一个乡间寻常的冬日，天气寒冷，阳光却温暖，久未沾雨的乡间小道上，浮尘在微风的抚摸下，悠悠地飘荡着，路边不知谁家的牛跑了出来，不小心吸进这些微尘，打几个喷嚏，然后扭动着丰腴的屁股，甩着脏兮兮的尾巴，慢慢地走远了。
省民俗研究院的李教授带着他的两个学生，此时正从大王庄唱小曲的张老汉家走出来。他们听完张老汉唱的乡曲，录了音，备作资料，脸上却不免有些失望的神色。在李教授看来，张老汉的乡曲虽是原创，但索然无味。人是老的，调是老的，二胡是老的，唱词却是新的。许是大王庄的村官听说李教授要来调研，就提前做了些准备，让张老汉把些时事热点的话题搀进了乡曲里，本意或许是让省里来的人高兴，却让李教授满满的期待，化作了失望的泡影。
张老汉唱腔一开，就连旁边的学生都看出了李教授的脸上的黯淡无光。李教授耐着性子听完几曲，见还是这些内容，就有些坐不住。演唱间隙，他对张老汉说：老哥啊，山南柳腔，是咱们这里的典型地方曲子，少说也有几百年历史。虽然经过多次的洗淘，听说也留下了不少经典曲段。你方才唱的，都是新词，听着喜庆，新是新了，不过我还是想听一些老曲子，不知你给不给我唱。
张老汉听了这话，不禁有些语塞，嘴里咕噜半天，都是些混杂着浓重当地口音的普通话，李教授听他的意思。好像是说，时间长了，那些古曲没人整理，都七零八碎，这次李教授来得匆忙，没什么准备，没有整理，要是他实在想听，可能得等到下次。李教授听了，知道是张老汉的缓兵之法，不禁长叹一声。张老汉例行公事般又唱几首，两个小时的乡曲听完，李教授听得昏昏欲睡，却也强打精神，和张老汉告辞。
走在乡间路上的李教授，身沐乡间单纯的日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忽地笼罩了身心。他的两个学生，见老师情绪不高，也是一言不发。李教授想着自己手里的科研项目，又想着明天要去的地方，一时竟有些入神。这时却有几声激扬的唱词，猝然闯入他的耳中，让他不禁心里一惊。李教授抬眼一瞧，却什么也没看到，声音好像是从前面胡同里传出来，经过胡同的隔衬，曲调愈显婉转。教授方才压抑的心情，竟被这几句唱腔点燃了起来。
李教授奔进胡同，又拐一急弯，就见一户人家的门楼下面，有一老妇端坐在门槛上，身穿青色棉衣，臃肿而笨拙，头顶大红围巾，手持一把痒痒挠，兀自挥舞着，口中念念有词。这些唱词全是当地方言，李教授听不太明确，只是曲调起承转合，音声起伏、激扬振荡之中，似有难以描述的快意。李教授赶忙让助手打开录音笔，把这几段唱词录进去。那老妇唱到兴起，竟是闭着眼睛不管不顾，如入无人之境，这一段下来，足足有半小时之久，而且其语词似还有颇多重合，似乎是文学之中的重复手法，咏叹之情，让人叫绝。
此时正是农闲，其间偶有路人经过，他们只是惊讶地看教授几眼，就匆匆而过。教授听得浑然物外，也丝毫没有注意。这老妇最后许是唱得倦了，声音也低沉了一些，还清清嗓子，无意间睁开双眼，看到前面竟然有几个观众，穿着打扮，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妇人脸上不禁变了颜色，粗糙的脸皮上竟也涌起一片飞红，她慌忙起身，紧抓了痒痒挠，一言不发就进了院子，厚重的木门一声钝响，就紧闭了。助手再敲门时，再也没有了回应。
教授无奈起身，拿了刚收集的资料，径去了村办公室。村支书老王还在，正对着旁边摆的日报，在本子上记些什么。李教授兴奋地说：王书记，你们这不愧是古曲之乡，藏龙卧虎，不虚此行，不虚此行。王支书说，那当然啦，这老张头啊，改革开放前是县文化宣传队的，那绝对是台柱子，要不是后来生活作风出问题，也不会回我们村。李教授说：我倒不是说张师傅，在我回来的路上，偶然遇到个老妇，她唱的什么我听不懂，不过别有一番风味。王支书一脸茫然，老妇？我们村还有会唱戏的老妇？我怎么没听过？教授说，没关系，正好我带了设备，随手录了音，不妨一起来听听。
李教授让助手打开录音笔，那老妇的吟唱，就在办公室里回荡开来。王支书刚听一句，就面皮发红，嘴也结巴了。
“李教授啊，你、你……你这是胡意埋汰我啊，这哪是什么地方戏。”
“不是地方戏？那是什么。”
“您也别在意，唱戏的人姓张，人都称呼她张大姨，我们村儿出了名的蛮横不讲理，她这两天因为自家的孙子和邻居家打架吃了亏，闹了点儿矛盾。你说说，小孩子打架不是很正常的吗？她这天天骂什么街嘛！让您看笑话了。唉！”
作者简介：王旭文，男，山东潍坊人，现居青岛，文学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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