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辈子,父亲只吃过母亲做的简单早饭 | ​颜巧霞

油糍

文/ 颜巧霞

我年幼时,父亲为了养活一家人,去土里刨食,还去建筑工地打零工,干一些抬石子、挑砖头、拌沙灰等体力活来赚钱贴补家用。

母亲心疼父亲做苦累活,总想让他早饭吃得好一点。但煮米饭不合父亲的口味,他嫌一大清早吃米饭太干。那年头,自家没有保温杯,工地上也找不到水喝,如果光熬点稀粥,不消一时三刻就腹中空空。母亲一心想让父亲吃得有稀有稠,有一把力气好使,于是,她把她的“主意”装在家里的几只面粉口袋里。

袋里分门别类地装着小麦面、碎米面、糯米面。不是为了做面饼子,那既耗面粉又花时间,若非逢年过节或者来亲到客,谁家主妇也舍不得做面饼吃。

但母亲有她的灵巧。她从碎米面口袋里舀半碗碎米面,加些水,倒上一勺豆油,用筷子搅拌成黏稠的糊状,就可以在粥锅里下豆油面疙瘩。灶下添把柴火,把粥锅里的水烧开,用小勺子去舀面糊,勺头沾上一道面就好,再把这面团放开到沸粥里去。面团变成疙瘩跌落到粥锅里,不一会儿,面疙瘩就像一群活泼的小鱼儿上下游蹿在粥锅里,接着用大火继续熬粥。母亲连粥带疙瘩盛上一碗给父亲凉着,等他刷牙洗完脸来吃的时候,不冷不热,正正好。

每隔一日,母亲就会换一种面来做面疙瘩。小麦面的面疙瘩,口味与碎米面疙瘩分明是两样的。碎米面疙瘩吃在嘴里有粗粝感,亏得有豆油香作底子,才显得有滋味。小麦面疙瘩则滑爽柔韧筋道,咬嚼起来比馒头更爽口厚实。

母亲还会舀糯米面给父亲做早饭吃。糯米面不做疙瘩,而是做油糍。母亲做的油糍,是用糯米面粉来制作的,与词典上说糯米蒸熟后做成的“糍粑”不是一回事。后来,我翻阅袁枚的《随园食单》,看到脂油糕一则,倒是糯米粉做成,但脂油糕的做法也不同于油糍。脂油糕是用纯糯粉拌脂油,放在盘中蒸熟,再把捶碎的冰糖放入粉中,蒸好用刀切开。而母亲做油糍,是用一个大盆子舀了纯糯米面粉,加水,和出干棱棱的面。把大铁锅烧热后,倒入菜籽油浇锅,并把锅整个涂抹一遍,再把盆里一大团糯米面放进锅心,用铲子压着往边上散开,形成大大的圆块。面饼摊煎到两面都变成金黄色、铲子戳上去脆脆的,就可以装盘、撒绵白糖了。油糍的口感脆甜软黏,喜欢吃黏食的父亲很是喜欢。

许多年后,我家条件才好起来。母亲有了一点钱,又有了时间,她用来做早饭配粥的点心,不再做最简单方便的面疙瘩和油糍,而会煮南瓜,揣面做南瓜饼;挑荠菜,切猪肉做猪肉馅的荠菜大圆子;割韭菜,切牛肉丁做牛肉韭菜馅的春卷……每每母亲问“好吃不好吃”,我们连连点头时,她的喜悦里又含了一些惆怅,她说:“你们爸爸吃不到了,他没福啊!”

父亲没来得及吃上一口讲究的早饭,就去世了,他这一辈子只吃过母亲做的简单的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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