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销”历险记

大约15年前，一位小老乡找到我，自我介绍是我老家邻村人，我中学同学的侄子，我堂弟的中学同学，现在黄石某大学读书。

亲不亲，故乡人，我们拉些家常，互留电话，有困难尽管说。

后来他又来两次，最后说，市某医院的一位主任医师非常仰慕我，正好有一个会议，希望认识一下。有人仰慕，不管真假，总是满足了虚荣心，我便答应小老乡的请求前往。

那个会场是一家小酒店的小会议室。我去的时候会议室里还空空荡荡的没人，小老乡便殷勤请我坐一会儿。我看会场不像是学术会议，没有任何标语字幕，已经隐隐觉得有问题。

不一会，小老乡带来一位微秃中年男人，介绍说是某医院某主任。我便说久仰久仰，其实压根不认识。问了他一些医院的事，他支支吾吾，说已经离开医院了云云。我心里已明白七分光景了。

再过一会儿，陆续来了各色人等，填满会议室。那个小老乡坐在边上，我坐在最前排默默看他们搞什么鬼。

一位英俊潇洒的年轻人闪亮登场，现场气氛一下子点燃，除了我，他们显然都是一个圈的。演讲者唾沫横飞天花乱坠，先讲自己的发达史，怎样从一个下岗人员进阶到精英顶层，拥有令人艳羡的财富；再讲如何发展下线，一而二，二而四，四而八，并解释他们不是传销，而是直销；又现场做产品实验，杯子里装水和油，滴一滴产品，油层立刻就消失了...

他讲的同时，不断调动现场气氛，百来号人随着疯狂叫喊、鼓掌、举手...

我双手抱在胸前，不动声色，冷眼看着他和他们表演。哼！这点伎俩就想拉我下水么？没想到棒某人竟然被人如此小看！

演讲者显然一眼就看到我是生人，他中间两次热情邀请我这个新朋友上台发表感想，都被我客气拒绝，他也不强求。

最后一个环节是买产品，存量有限，大家都抢着要买。我没有再看到小老乡，也没有去找他，直接就离开了。

此后，小老乡也不再来见我了。直到很多年后，才在我同学家再看到他，幸而，他已经有了不错的职业和发展。

这事儿现在思之，其实是很危险的，有很多悲剧实例可供凭吊。即使他们不是传销，性质并没有两样，能安然脱身只能说是运气。

在那样一个疯狂的非理性的群体中，你如果站出来反对，固然是找死；即使是沉默，也会显得很刺眼，岂能安然无恙；但若装疯卖傻附和之，又实在对不起自己所受的教育。

唯一正确的选择是及早离开，避而远之。

至少有两个时机我可以离开。一是和那个医生见面后会议开始前，明白自己是被骗来的，应该立刻走人，不要顾及任何情面；再是会议开始后，所有人都疯了，应该立刻找个借口走人，而不是刺眼地坐在第一排冷眼旁观到底。

所以自我评价，理性和常识是有的，决断和智慧很不足。

多年后，在高中年级群里，有一位外班同学带货某保健品，我毫不客气地说他是骗子。他很生气，竟然说他是骗子。生气归生气，也无奈我何，他后来也就不再在群里推销保健品。

有一天突然接到他电话，说他到黄石来了，在文化宫开一个会，可以见一面。他倒是挺大度的，我也不便小气，便去见他，带了两本书送给他。

见面后，完全没有印象，但同学的身份是见面熟，他要带我去会场。会场在文化宫的一间茶楼里，外面有人守门，他领我才得以进去。我已经明白，这又是一个非理性狂欢的会。

果然，是一个保健品的会议。会场以老年人为主，两个清华和科学院的“著名教授”台上演讲，屏幕上放映着细胞和血管的视频，证明保健品能立竿见影地疏通血管，显得高大上，很靠谱。

同学对我说，这都有实验证据，著名的教授，应该靠谱吧？

我无奈说，都是骗人的。

同学说，不会吧，不会吧。

我没有兴趣和他分辨，便借故离开了。

他若相信那些东西，证明他是傻子；他若不相信，就是骗子。无论傻子还是骗子，戳穿了，都很尴尬，甚至很残忍，何必呢！

检讨这件事，我依然有撇不下情面和不够决断的缺点。

高中不同班同学，没有交往的记忆，二十多年后和陌生人没有任何区别，见一面就足够了，送书已经有点自作多情了。更不应该进那个会场，因为明知不是正经的会。听了蛊惑演讲后又何必直说人家是骗子？完全可以说不是自己专业不懂嘛。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有理性判断，更要有决断力。若不同流合污，便当果断划清界限，独善其身。

优柔寡断，因循苟且，皆惹祸之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