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复是渣男?那么,芸娘是愚妇?

沈复的《浮生六记》、杨绛的《我们仨》还有饶平如的《平如美棠》算是我的枕边书,放在床头,睡不着或者睡前翻翻。实践证明,催眠效果不如床头放一本宪法条文。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这三本书的主角,沈复与芸娘、杨绛与钱钟书、平如和美棠,“伴侣式婚姻”可能最为恰切——既是夫妻,也是朋友,而且是精神契合的那一款。他们都非一帆平顺,坎坷遭际也难以一一细数,可在漫长的时光之中,甜蜜也罢,忧愁也好,点滴情愫,酝酿成美酒,醉了他们,也醉了旁人。

三对人里,要数清代的沈复和芸娘最为传奇,也最为让人惊叹。古代婚姻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揭开盖头之前尚不知对方是何模样?可人家的相处日常,充满小情小调,又是沧浪亭赏月联句,又是带着芸娘旅行,还鼓捣着她女扮男装一起去看花花世界,几乎让人怀疑那些关于传统婚姻的说辞都是陈腐的教条。

或许是出于嫉妒,或许是没正经看书,或许是标新立异,有人质疑沈复的所作所为,可以归为现代话语里的渣男。理由呢,倒也不全是无稽之谈。据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若以此来看,沈复可算不得合格,父亲一召唤,立马抛开佳人,出远门随侍于侧。尽管尺牍往来,鸿雁传书,诉说衷肠,终究不如天天腻在一块。再者说,沈复也有些不知上进,物质基础不够牢固,开始还勉强算得有房有车,后来条件越来越差,几度寄人篱下。更难饶恕的是,芸娘张罗为沈复找小妾,沈复在“色”字面前没经受住考验,没有严词拒绝不说,还有点半推半就。最终纳妾之事没成,害得芸娘伤心不已。凡此种种,沈复渣男之名可以说板上钉钉,跑不掉了。

不过,且慢。纳妾之事,一开始可是芸娘的主意,也是芸娘一手张罗。如此说来,芸娘也并不完美,是否算得上愚妇?放着好好的神仙眷侣不做,偏偏要给老公找个小的。事不成,反倒自己气坏了身体。自讨苦吃,何必?

抛弃妻子随侍父亲的,不止是沈复。钱钟书也干过。“我们仨”刚回国,钱钟书先是到西南联大任教,刚回上海,又收到父亲来信,叫他到父亲所在的学校去当系主任,同时“侍奉父亲”。为此,钱钟书尽管摇摆,但还是觉得应当去。杨绛虽有不同意见,最终还是让步,并且为此做过一番不小的心里斗争。细看《我们仨》里杨绛的记述便可知。对于父亲的命令,不管是清代的沈复,还是“近代”的钱钟书,俩人出奇的一致。那么,二者是否有共通之处,或者说难言之隐?以传统的价值观,父亲的权威即便是留过洋、接受了现代教育的钱钟书,尚且难以拒绝,生活于清代的沈复,更是难说一个不字吧?他们恐怕没有选择,毕竟受制于时代和社会。

如此说来,沈复芸娘、钱钟书杨绛,相似之处还真不少。杨绛的《干校六记》显然有师法沈复《浮生六记》的成分,可以推断此书给她的印象应该比较深。另外值得庆幸的一点是,如果钱钟书没有那一趟从上海到内陆的旅行,小说围城的一手素材肯定就要少很多。

至于沈复养家能力的问题,我们这些外人难做评断。沈复不过小康之家的子弟,就自述来看,也不是什么富贵闲人。工作呢,多为临时的师爷,不算稳定。为人可说豪爽,没太把钱放在眼里。再加上一些家庭摩擦,沈复和芸娘长时间不大受父母待见,相对于精明的弟弟来说,不够活泛。当然,遥远之事,只能凭文本之中的只言片语去还原。要说沈复不知上进,可能有些苛责。

不管给沈复贴上渣男的标签,还是说芸娘是愚妇,都是拿现在的价值观去评判古人,少了“同情之了解”。解读文本,理解人与事,即便是带着“温情与敬意”,可能都未必能体察当事人的心绪。倘若脱离了语境,难免会立场先行,变成已有观念的印证和推演。因此,理解应当先于爱或恨。要是理解不了或者不想理解呢?那就随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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