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的晾晒

“虫吃鼠咬,光板没毛,破皮烂袄一件——”

虽说这是旧时当铺欺客宰客的惯用术语,但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原生态材质纺织品难以保管。曾经的三伏天,是上海人翻箱倒柜的日子,连续数日大庭广众下曝晒衣被,是每家每户必做的功课。一来持续半月以上多雨潮湿的黄梅天气,棉麻毛材质极易发霉,二来惜衣是中华传统,三来衣被数量有限,曝晒几日足矣。

太阳一出来,人们就开始了忙碌。楼上一竹竿一竹竿地当空舞动起一家人的四季,抬眼望,赤橙黄绿青蓝紫,似悬挂的一面面彩旗。楼下人家动作要慢上一拍,晾晒设备则五花八门,有撑起帆布榻、拉开钢丝床的,有放下躺椅、提来靠背椅的,也有抬出樟木箱的。一般由丈夫摆弄好后,家庭主妇开始登场。她们从屋里一趟趟抱出全家人的呢大衣、绒线衫、卫衣裤、两用衫、长裤、被子、毯子、手套、棉鞋等等,弄堂邻居的经济状况、审美情趣、生活追求都在这一件件衣物铺展中呈现,这是一道独一无二的风景,一次服饰美学的展示会。

周家爸爸支完钢丝床离开了,护士出身的周家妈妈开始了她的专职工作。一张70厘米宽、200厘米长的小床放得满满当当,其中一件占了1/4空间的米色卡其布海芙蓉派克大衣特别抢眼。方寸大小的“鸿翔公司 女子服装专门商店 上海”商标是它的身份,全身只有四粒同色系的大包纽和两只双开线口袋,简洁中不失高级。厚厚的领衬把铜盆领衬得气派,包住下巴的海芙蓉帽可自由脱卸,3寸宽的门襟和2寸宽的下摆内均贴有一层骆驼绒,颇为挺括。擅长将“螺蛳壳里做道场”发挥到极致的上海人,创造过节约领、衣料套裁、零头布再利用这一智慧曾令外乡人惊叹折服。眼下2寸宽的下摆贴边虽是个“奢侈”,却为点睛之笔。双开线内本白粗布口袋下两角用粗丝线斜斜地固定在下摆上,像一个大大的“只”字。再看那厚实顺畅的棕色海芙蓉内胆,在阳光下泛出微微的金黄色,简直可与价格不菲的裘皮媲美,这是件材质和做工都一流的大衣。

李家妈妈是绒线店的营业员,她把一条创建于1922年的哈尔滨毛毯厂生产的提花毛毯摊开在躺椅上,红底白花牡丹雍容华贵、富丽端庄,使人想到了刘禹锡的诗句“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这可是她上世纪六十年代咬牙买来的纤维细长毛毯,家中唯一的毛毯,压箱底的宝贝。

棉纺厂挡车工王阿姨也来凑热闹了,她家一堆衣服里有件全毛黑呢短大衣,细密色正,时下流行的小方领十分妥帖,最为别致的是大贴袋外还有个带三角形盖的小双开袋,带盖处钉有同色系纽扣,既繁复又美观,如果单独呈现,绝对是件设计一流、手艺高超的艺术品。内里黄色商标上有“工艺牌 上海 国营南京路时装商店”红色字样,中间是天蓝色服饰的Logo。

小学老师李姐姐晒了件上海妇女商店买的黑底彩点两用衫,挺括而不死板、端庄而不失活泼,人见人爱。

三伏天弄堂晒衣物,晒出了一家人的审美,晒出了老字号的考究、晒出了服饰美感,奏响了传统纺织印染与设计制衣交响曲。

如今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三伏天在小区众目睽睽下晒家当的场景一去不复返了。但在那个捉襟见肘的年代,上海人在晾晒中表现出来的精致和大气,以及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一直延续至今。(玲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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