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小心成了“叛徒”“汉奸”
点击上方 蓝字▲ 关注分享 郁土
游在城市里的鱼 摄
从小所受教育、所读书籍、所看电影，将叛徒、汉奸的无耻败类嘴脸死死地钉在我脑海里，如《红岩》中出卖江姐的浦志高，电影《地道战》中说出“高，实在是高”的汤司令，《苦菜花》中的王柬之，《红灯记》中的王连举，《小兵张嘎》中的胖翻译官等，那均是世界上最坏最坏之人了，不，简直不是人，如果说鬼子、蒋匪军那还是敌人，而他们就根本不能算是人！
当然，后来随着知识的增长，了解到汪精卫这个大汉奸，早年竟然也是名热血革命青年，加入同盟会，暗中策划刺杀摄政王载沣，事后被捕，准备就义时写下“慷慨歌燕市，从容做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诗句。还有我喜爱的知堂，竟然也做了华北政务委员会教育总署督办，结果在1945年被国民政府以汉奸罪判处14年徒刑。这两人就彻底动摇了我小时所形成之汉奸形象。但无论如何，汉奸就是汉奸，他们是“为外人之利益而甘心为害本国之人”（《国语辞典》），或“投靠侵略者、出卖国家民族利益的中华民族的败类”（《现代汉语词典》）。
没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昨天，我竟然也被人称为“汉奸”。而早些年前，我就被顶头上司目为“叛徒”。想不到自己从小最为痛恨之叛徒、汉奸，今日竟然全部落到自己的头上，能不令人感慨系之！
当年，我的顶头上司曾提拔我担任一部门负责人，后来我辞职应聘来沪工作，他大为不满。来沪之后，以前的一位同事出差过访，言上司把我叫做“叛徒”。我想，这大约是因为他提拔了我，在其心目中，我就应该是他的人，终身紧紧追随他，唯其马首是瞻，没想到我却半途另谋出路了。因为不符合他之心意，或曰“背叛”了其个人利益，所以他把我叫做叛徒——背叛他而去的人。此话我听过一笑了之，因为这样的叛徒，就是当当又有何妨。
而“汉奸”之罪名却是我万万承受不起的。起因是前几日我曾在微信公众号上推出了《常见思维谬误举隅：以中兴事件为例》（点击可看原文）一文，针对中兴通讯被美国商务部处罚一事，我在文中分析了各种观点，自以为行文比较客观。没想到一读者读后留言“汉奸观点”。虽只有四字，却字字千钧，因为说起汉奸，我就会想起汤司令、王柬之、王连举和胖翻译官，当初沉浸在这些影片中时，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和这些令人痛恨、不耻的败类为伍！
其实，被称“汉奸”者绝非我一人。今日午休与好友戴兄散步说起此事，他言在大学同学群里，他转发过一篇冷静分析中兴事件的文章，结果一女同学称他为“汉奸”。言及至此，俩人相视一笑：难怪我们这么聊得来，却原来是一对汉奸，吾道不孤嘛。
这名读者之所以如此称呼我，大约是因为我在文章中，没有像胡锡进那样高喊“今夜我们都是中兴人”，或写出“中兴挺住，你背后有13中国人做后盾”那样热情洋溢的句子，而是就事论事，冷静客观地分析了中兴事件发生之后的种种言论，并指出其中的谬误所在。
于是在这名热血沸腾的读者眼中，我就成了“为外人之利益而甘心为害本国之人”“投靠侵略者、出卖国家民族利益的中华民族的败类”。这个罪名可不轻啊。不过，面对这样的指责，我并不害怕，我觉得，他这是又犯了一个思维谬误——贴标签，遇事不就事论事，拿出证据，进行论证，而是跑上来就给对手脸上贴个标签，就像道士拿着张灵符，往着魔之人身上一贴，念动咒语，就可将魔鬼镇住一般。
但我可能要令他失望了。顶着汉奸的高帽，我就还是想分辨几句。当年，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曾说过：“人民做汉奸之多，一由于生活困难，一由于爱国心未开发，此皆失政所致。”（《阎锡山日记1931～1950》）当中华民族命悬一线之际，能够这样自我反省的军政长官恐怕不多。
而周作人当年做汉奸，是因为1939年春节时，有两名爱国青年登门向他开枪，没想到他中枪却只受轻伤（子弹击中毛衣上的铜扣），他认为是日本人所为。事后日本人马上将他软禁起来。在此背景下，他方出来替日本人做事。而他在伪职上，还曾营救、掩护过地下工作人员与文化人士。1945年，当他以汉奸罪名被捕后，关在南京老虎桥监狱，接受审判时，私立辅仁大学国文系教授顾随、国立西北大学教授杨永芳、三江大学国文系教授郭绍虞还出庭为他作证。却原来当汉奸者，并非生下来就是汉奸的坯子，头顶长疮，脚下流脓的。
前年夏天，去银川旅游，一日乘出租车回旅店，上车后与司机闲聊，得知他是来自甘肃的农民，全家都来银川打工，办理暂住证要交钱，孩子上学要缴纳一笔不少的费用，他对此不满，却又十分无奈。聊得热乎了，他说曾拉过一位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老兵，他问老兵：“假如日本人打来了，你还会上战场吗？”老兵答“我老了，该你们年轻人了”。于是我问他同样的问题。他说，首先他不当汉奸。但日本人来了，应该首先让北、上、广、深的人去扛枪上战场。言外之意，是这些地方的人受益最多，理应冲锋在前的。
看来，我是连那名出租车司机也不如了，在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汉奸。
不过，前面那个因违背某人意愿而荣获的“叛徒”称号我可以笑纳，但这顶“汉奸”的高帽我却不准备戴上，而是要奉还给那名留言者自己去戴。记得2012年钓鱼岛事件时，西安有些被热血冲昏头脑之人，就跑到大街上去砸日本车，打开日本车的人，结果被判入狱。照他们的逻辑，和日本发生争执了，就要去打砸日本车以泄愤；那和韩国发生争执了，就应该去砸现代汽车了？现在和美国打贸易战，是否也应该上街去砸别克、福特、卡迪拉克了？只有这样才算是爱国，而冷静客观分析事件背后之原因就成了汉奸卖国贼？这种为所谓爱国激情冲昏头脑、打砸私人车辆之事，能说是爱国吗？我看未必！借此机会发泄发泄自己的私愤罢了。
类似的就还有1998年夏天克林顿总统访华期间，去北大演讲，一名女生当面提出很尖锐问题，令克林顿尴尬，在时人眼中，此女生可谓爱国者也，没想到，多年后，此女子却远嫁美人，相夫教子。爱国乎？汉奸乎？又有谁能认定呢？
戴兄帮我分析，那些动辄称别人为汉奸者，要么认识能力极差；要么凡事以自己的私利为准，而无独立之思想与人格，这样的人，一旦遇到外敌入侵，是最易成为真正的汉奸的，盖其无独立之人格，眼中只有利益的。此分析不无道理。
经过此番折腾，更加坚定了我今后行事的准则：一严格遵从自己之良知；二坚持独立之思考与判断。既不畏惧强权金钱，亦不取媚狂热之群众。如此以来，即使被个别人冠以“叛徒”“汉奸”之罪名，亦不悔也。
二O一八年四月廿四日晚
郁土微信相关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