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延令的凡人传奇(连载三十五)
这里是《三坔夜话》,李老师在这里跟你说故事,聊语文,话庄道巷,谈古论今,吟哦娱笔,抒怀述志,点情碰心......
第三十四章痴龙女花落古马河 情湘姐泪洒情殇地(3)
兰娣躺在床上,却怎么也不能入睡。杏雨是多好的一个人啊!他才德俱佳,貌俊、学博,孝顺父母,是个有责任,有担当的人。这样的好小伙到哪里寻得到啊!今晚他给的那个吻是多么的甜蜜,他的怀抱又是多么的温暖啊!可惜啊可惜,我兰娣命不好,无福气,有心许他却无缘与他配成夫妻。我是这辈子再也不可能找到像杏雨这样的人了。我是生成的眉毛长成的骨,大家人家的身子小家人家的命,搁在城里的嘴,踩在农村的脚,就是农村人说的撑门嫌长,闩门嫌短的人呵!稍能数得上的小伙子哪个会看上我呢?兰娣越想越绝望起来,越想越难过万分,泪水将枕巾淌湿了一片。
忽然,兰娣想起杏雨与她两人虽就这个娃娃亲做了了断,但她还没有退“口谕”呢。哎——管他吧,退与不退这“口谕”又怎么说呢?无非就是那红纸上写了个“生辰八字”罢了。不过,兰娣由“口谕”又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她听她爸说,杏雨“三朝”那天,有个什么“哈哈道人”在红纸上写了个什么“谶语”给她爸,蛮神秘的。记得有次她爸拿出来过,她妈要他仔细看看弄明白一下究竟是什么意思,她爸爸说看不明白,而她要看,她爸又不让,以后就把它压在箱底了,并叮嘱她千万不要去翻看。那上面究竟写的是什么呢?现在这箱子就在她床后,兰娣遂想去打开箱子,一定要取出它来看个明白。主意拿定,她便捻亮台灯,摸到床后,终于从箱子里取出了那件神秘的“宝物”。
兰娣打开这帖子样的红纸“宝物”,这见上面赫然写着这么几行字:
龙飞天兮马着地,唐僧来骑白龙驹;取得真经仔细读,不解龙驹是何意。
兰娣不看则罢,看了不禁惊愕万分而潸然泪下。这几句话分明就是说的她和杏雨,说的她和杏雨的婚姻啊!原来冥冥之中早有了安排,她是为保杏雨的平安而生的,也应该为保杏雨的平安而去。她生不能与杏雨成夫妻,那就化有形为无形,合二为一吧。她该回去了,河海才是她的归宿地啊!此时此刻,兰娣似乎大彻大悟起来。她遂铺纸提笔,分别给杏雨和她的家人各写了一封信,接着又把写有那个道人“谶语”的红纸重新折好,然后与信放在一起,用手绢慢慢包好压于枕下。做完这些,她似乎完成了一件大事。她这才上了床,她决定好好休息一下了。
荒唐、不幸、遗憾而又悲哀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三天后,巧耕夫妇忽然喊不着了兰娣,不见了她的人影。三天后的那个下午,近五点多钟的光景,古马干河上的玉秀桥向东不远处,一位打鱼归来的渔翁正朝玉秀桥这边奋力摇着橹,突然他发现一名女子从桥上跳了下来。渔翁顿感出事了,他喊声“不好”,随即大呼“救人”。等渔翁船到桥下,人们也闻讯赶到了,可大家却看不到落水的女子。渔翁见状,“扑通”跳入水中,好半天才摸到了落水女子的两只脚,原来她落水后被破鱼网挂住了。老渔翁顾不得水冷刺骨,差点赔了老命才拼尽全力将女子托上水面。这时已有好几个会水性的小伙子下水了,大家一起将渔翁和那女子拉上岸上来,但救上岸的女子却已经魂归西天了。这跳水自尽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兰娣。
刘兰娣与李杏雨所定的娃娃亲这场婚姻悲剧终天因兰娣的投河自沉而似乎落下了帷幕。
噩耗传来,巧耕立即如同雷击电劈了一般,要不是儿子进文扶住,就倒下去了。汪霞则哭得死去活来。老夫妇俩傻了。进文也傻了。好半天,进文才扑进妹妹的房间,跪在妹妹的床头,呼天抢地地哭喊:
“妹妹呀,妹妹,你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想不开呀!”
进文虽多少有点清楚妹妹和杏雨的事,但他毕竟出外多在家少,所以对兰娣的心事,对兰娣的婚姻问题的坚贞态度并不是很了解,自然对兰娣的投河自沉也就倍惑突然,更为吃惊和不理解了。只有巧耕夫妇心里清楚,却说不出来。
兰娣是还没结过婚又没过三十岁就死去的女人,而且是“凶死”,所以她的死按本地风俗,仍要当“讨债鬼”(夭折的孩子)看的,同时尸体不可进屋,只能放在外面临时搭的“阴棚”里,待三天后不过“头七”就要葬到“鬼石潭”去。
这会,巧耕在外接待吊唁的人,汪霞和进文则在兰娣的房里整理她的遗物,很快母子二人便发现了兰娣枕下的两封遗书和那个“哈哈道人”写在红纸上的“谶语”。汪霞这才知道兰娣已偷看了“谶语”,由此而明白了一切。
进文先看了兰娣留给家人的那封遗书,他轻声给妈妈念道——
亲爱的爹、妈和进文哥:
兰娣去了,古马河就是我兰娣要去的地方。“哈哈道人”早已为我指点了我最后的归宿。我请求爹妈原谅女儿的不孝,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我已无力回报,我只能拜托进文哥哥了……
杏雨是个千里挑一的好青年,请你们千万别难为他。怪只怪兰娣我没这份福气,也扛不动他的家庭重担。但是我是为他而生的,我当应为他而去,这是我命中注定的。我能为他做到这一切,是我兰娣的幸福,我死而无怨。所以,我请你们一定要善待杏雨,善待他,就是善待我兰娣,否则定会生灾祸的!
我走了,别为我担心,我会很好的。我和杏雨的姻缘是在来世,为你们的兰娣祝福吧!请你们多保重!
你们的兰娣绝笔
一九七三年秋末夜
进文念完兰娣的这封遗书,似乎明白了,又似乎很不明白,只是怔怔地站在那儿。他的妈妈汪霞则已哭得如同泪人一般。
许久,进文才还过神来,他拿起兰娣的另一封遗书——写给杏雨的信,正匆匆看着,恰在这时杏雨全家人都来了,跟着他们来的还有一个湘雪姑娘。进文一见,心中的悲哀立即化成了一股冲天的怨愤之气。好啊,我妹妹为你而死了,你倒好,竟然还把你要好的姑娘给带来了,你究竟是来吊唁的,还是来……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这不是欺人太甚了吗?进文这么地想着,便再也忍不住了,他大喝一声:
“李杏雨,你不是人!还不快给我滚!”
话音刚落,他就挥拳打了过来,要不是汪霞死命抱住,杏雨定受伤无疑了。
杏雨的爹妈刚在外面对兰娣做了吊祭,同时对巧耕作了安慰,正要进房来安慰汪霞,不想进文竟发了怒。进文的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慢慢地,进文自己也才发现失了态。他只听得他妈妈骂道:
“你发什么邪儿疯,忘了你妹妹是怎么说的吗?还不快给你伯伯、大妈和杏雨他们下礼!你再这样给我和你爹丢脸,我就也不活了!”
进文这才平了一下气,向成儒和江、海“二英”按风俗单腿弯跪“下礼”,但他并没有给杏雨和湘雪“下礼”,只是把兰娣的那另一封遗书,递给了杏雨说:
“这是我妹妹写给你的,你自己看吧!”
说完,他便走出房门去了。
三四天前的那晚,杏雨虽与兰娣谈妥了,但他总觉得压在他背上的这块“娃娃亲”的巨石似乎并没有卸掉,似乎仍很沉重地压在他的背上。所以,他回来后对妈妈和湘雪讲,他感觉不到轻松。他甚至觉得如果不从自己的角度考虑,这确实对兰娣来讲显得很不公平,显得有点残忍。他只是希望不要再发生任何事情,苍天保佑兰娣平安幸福。
但是,不希望发生的最担心最可怕最悲哀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当杏雨听到那不幸消息的一刹那,他整个人几乎都瘫了。他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与自责之中。
湘雪也同样痛苦与自责。她虽与兰娣几乎没有什么接触,但她从杏雨的交谈中似乎了解了她。她觉得兰娣是无辜的,又是坚贞的,她和自己一样是被命运捉弄了。她认为那晚她真不应该劝杏雨与兰娣商谈了断那“娃娃亲”的事,因此她为自己的“罪过”而伤心欲绝。
所以,当成儒和江、海“二英”要去巧耕家吊丧的时候,杏雨与湘雪都坚持要一同前往,他们觉得无论于情于理都要去送兰娣一程,无论如何都要去兰娣的灵前祈求她的原谅与宽恕。
杏雨来时是做好了思想准备的,他准备被巧耕夫妇骂个狗血喷头,他准备被进文狠狠地揍上一顿,那样他们才可平平气,那样他心里反而好受些。他没想到进文要揍他被他妈妈拦住了,他没想到进文最后还是忍住了,他没想到兰娣最后还给他留下了一封信,也是她给他的唯一的一封信。信上都写了些什么,她留给他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话,他太想知道了,于是他迫不及待地展开信细读起来——
杏雨:
见信如见人,可是我们真要相见,只有等来世了。今生我就是为你到这个世上来的,现在我已完成了我的使命,我已成了一个在农村“闩门嫌长,撑门嫌短”的多余人,所以我要回去了。
我属龙,你属马,为了你我要去古马河,那里就是我要回去的地方。龙驹、龙驹,我就是要成就你这匹龙驹!古今中外,多少名人都把爱情描写得无限美好,有的说,“得成比目不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有的讲,“生命是一朵花,爱情是花蜜”,但我最刻骨铭心的是法国作家、音乐家罗曼罗兰的“爱情是一种永久的信仰”那句话。我就是追求这种信仰的人。今生我们不能成夫妻,来世我一定会成为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你喜欢的人,一定会与你配成双的。今世我们是姐弟的缘,来世我们是夫妻的分。我相信,我等着!
感谢你,杏雨!感谢你曾经陪我走过鬼石潭,现在我不怕了,那里的伙伴们正在等着我,感谢你曾经满足了我最后的要求,那是我们来世的约定!请多保重,望照顾好你的爹妈,也替我关照好我的爹妈!拜托了!
兰娣绝笔
一九七三年秋末夜
杏雨轻声细读着,读得泪流满面。在场的所有人也几乎没有不流泪的,而泪流得最多哭得最伤心的却是湘雪。兰娣的每一句话,她都感同身受,她都痛彻肺腑。她悲痛地哭着,而她的哭,只有杏雨能够理解,看到她的哭,杏雨也是心如刀绞。他不知何时才劝住了湘雪,也不知何时才跟湘雪回的家,又是怎样回的家。
湘雪和杏雨应该是多么好的一对啊!然而,她湘雪的爱和兰娣的爱的竟然差不多是殊途同归,异中有同的。想到兰娣的命,想到自己的苦,湘雪怎不悲从中来呢?来这里一年不到,在她湘雪身上和她的身边发生的情和事是怎样的令她愁绪百结,动魄惊心和柔肠寸断呵!她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呆在这里了,为了杏雨,为了杏雨的这个家,也为了自己,她都该走了。她真的决定要离开这个让她大爱大悲的地方了。
泪,又簌簌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