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滨《罂粟花语》(一)

《罂粟花语》(一)

引子

罂粟系两年生草本植物,罂粟花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花卉之一。罂粟花姹紫嫣红,百般妩媚,其果实具有药用价值,最早是作为止痛、镇静和安眠药剂被发现的,古希腊、古罗马时期罂粟已受到医师们的普遍高度重视。

罂粟原生长于地中海、埃及等地。公元初期,由希腊传入埃及,在古埃及,由于其美丽之极,被人称之为“神花”,后再传入东南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由于其花朵美丽无比,果实又有药用价值,也被信奉佛教的东南亚人视为神药。

花语本是人们对于美丽花草的由衷赞叹;罂粟的花语有许多,意味着她得到的赞美也有许多,而罂粟花语最后的结局却往往出乎人们的意料,与人们良好的愿望背道而驰。

19世纪中后期,英法殖民者为了获取最大非法利益,在缅甸和老挝境内广播罂粟种子。犹如在亚洲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从此,罂粟彩衣和她散发的毒雾一直笼罩在金三角土地天空,让金三角不得安宁。

随之,这股祸水流入中国。明朝天启年间,荷兰人吸食鸦片方法已经传入中国,随着鸦片在金三角和中国种植,作为药物的同时,罂粟也从生理、精神上彻底毒害起中华民族,其顽固的生命力就如同不挑土地肥贫的秉性一样,尽管经历过无数次打击和禁止,却仍然如野火烧不尽地生存着。

罂粟花本身没有任何香味,不具备媚惑人心的所有特质,实际上诱惑人的不仅是其妩媚的外衣,还有就是它那难以摆脱的依赖性。客观地说,罂粟花的确是一种美丽异常的花朵,即便它不像牡丹那样大富大贵,却有万紫千红的颜色,适应不同的审美需求;它不像荷花那样亭亭玉立,却有矫揉百态的身姿,不知疲倦地在世纪舞台上欢腾跳跃;它不像桃李那样硕果可人,却也能麻痹你的神经,使你忘却一时的痛苦,抛弃人间的是非烦恼。于是,这些优点成就了那些饱含罪恶的小人野心。因此,它在美化人间的同时也在祸害着世界。罂粟——美丽与邪恶同在,罂粟——装裱地球与坑害人类;罂粟——减轻痛苦、又使你无病而疾,无恙而终。罂粟是美丑两极的终端,罂粟——美丽之极、罪恶之极。

春夏之际,满山满谷的罂粟花在风中悠悠的摇曳,尽管它们知道自己的生命只存在于地球的一个轮回,但是,他们仍然尽情舞动,用迷人、醉人、勾引人的舞姿留住贪婪人类的眼球,用荡漾的身态迷惑意志薄弱者的精神,用隐蔽在外衣里的酮体毒化神智不清者的灵魂,使我们深信那句罂粟花语:“死亡之恋”。

在欧洲,崇尚外表美丽的西方人又视罂粟花为“缅怀之花”。欧洲人发掘的是她的仪表美丽,那是因为第一次世界大战德军占领了比利时,英法出兵对付德国。比利时的佛兰德成了主战场,成百万士兵倒在这里,他们被掩埋在这片土地下。佛兰德地区本来就是一个罂粟花盛开的地方,有了献血的浇灌,从此它们开得益发旺盛,形成大片的花地。

随后,欧裔的美国人也开始佩带罂粟花纪念战死的战士,还出售罂粟花资助伤残的退伍老兵。后来,法国人又出售手工的罂粟花为被战火蹂躏的地区的贫苦儿童筹款。人们更可以义买罂粟花来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老兵及其家人。所以象征着美丽、绝望、毒品的罂粟花语,也就有了一个关乎安慰、牺牲、爱、尊重和怀念的主题。

不可否认,罂粟花不仅是一种美丽的花卉,而且有很强的药用价值,对人的帮助非常大。罂粟花,人们不应该把对她的认识仅仅停留在毒品这一层面上,其实花本无罪,有罪的是人,是恶人把它的丑陋一面呈献给了世界。罂粟花,美丽而充满诱惑,内藏杀机。

时间进入二十世纪后期,罂粟花在中国广袤的土地上,再次死灰复燃,崇尚内涵的东方人在欣赏罂粟花美丽仪态的同时,深层次地发掘了罂粟果的药用价值,并将其不留余地的加以利用,于是,善良的人把用来救死扶伤,恶毒的人却把它提炼成毒品。

二十年前,我国一位从事预防犯罪研究的学者曾预言,吸毒将在中国泛滥。当时,许多人把他的预言当做酒话,并不在意。但是,二十世纪中国,的确上演了一出出世纪悲喜剧,而罂粟却逐渐由后台走向前台,并逐步由配角转变成为悲剧的“女一号”、成为悲剧舞台的主角。罂粟毒液也如同一股决了堤的污水,肆无忌惮地淹没那些生存在低洼处,灵魂游荡在浅沟里的人,并狠狠地将其吞噬。在全国各省市自治区,无处不涤荡着这股暗流。

第一部红色罂粟篇

红罂粟花语:安慰。

安慰是一种需求,需求是指你的身心已经受到伤害,这种伤害可能来自不同的方面,但结果都带来了缺陷,这种缺陷需要弥补,需要安慰。

安慰深处往往会带来依赖。罂粟,带给人们最可怕的后果就是这种强烈的药物依赖。其实,“死亡之恋”才是罂粟安慰的本质。

罂粟会似爱人般妖艳得让人着迷,因此,罂粟花的“美丽”还有一个花语:华美,崇高。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爱美是浪漫,而浪漫极至却是死亡。

第一章昙花一现

古希腊神话是人类早期文化的精品,其中“海普诺斯的诱惑”说的是梦神海普诺斯,头戴罂粟花纺织成的美丽花冠。那由鲜红、淡红、桃红、粉红编制的花冠就是她最致命的武器,她所到之处,使人迷乱昏睡,直到死亡。由此断定,人类早就对罂粟有深刻的了解。

在新中国进入改革开放后,地处广东的经济建设突飞猛进,很快进入了全国领先的地位。高楼如雨后春笋,节节攀升,工厂像春天的草地,绿芽遍布,生活似芝麻开花,节节高长。但是,阴暗处,随之也带来了污水、废气,以及人们价值观的颠覆。许多外来的物种和生活方式也给人们带来了种种困惑。

暮春的岭南,一座热带雨林式的庭院里,遍布花卉,最招眼的是院子角落里有一小片开满薄薄的红色花卉的花园,只要微风一扫,红色花片就会摆动跳跃,翩翩起舞。薄如蝉翼的花瓣,虽不及郁金喷鼻的澎湃,却也有种感人心弦,令人珍视的鲜艳,那是主人阿强的最爱。这种小花阿强叫不上来名字,是一个朋友送给他的种子培育出来的,没想到竟这样的好看。此时,阿强静静的睡在泳池边松软的长椅上,头掩在太阳伞荫里,一边口呷着“健力宝”,一边欣赏着院角那几朵红艳艳的小花,任由丽日和风薰晒他的肌肤,眼睛微微眯着。不经意间,目光扫到了二楼阳台上,阳台上有一棵昨夜盛开现在已经发蔫的昙花。他更不会意识到那几朵红色的小花与那朵昙花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进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随着国家改革开放大潮的涌动,地处珠江三角洲的顺德凭借着毗邻港澳的地理优势,先尝到了“第一啖汤”,富了起来,虽说工作节奏快得让人有些受不了,但是,经济生活的充裕此刻又让阿强有一种满足感。

一阵冰凉的水珠滴到他肌肉脸上,阿强懒洋洋地睁开睡眼。

“快下来!”波光粼粼的泳池里,一位体态动人的女孩子正娇嗔的唤着阿强。

“你玩吧,我歇一会儿。”阿强仍然沉迷在梦魇里。合上双眼,他脑海出现一缕幽幽轻烟,这股轻烟虚无缥缈中袅袅飘起,从鼻孔直往心里钻,令阿强似乎对其他的一切都顿无兴趣。那股青烟虚无缥缈的快感尤其能使阿强忘乎所以,无忧无虑,筋骨麻酥。烟雾里,他多次体会到,每当此时,整个世界都会变得像个万花筒,斑驳离奇。

用火烧灼锡纸融化上面的白粉,再用烟卷吸食那股散发出来的轻烟被道友们称作“追龙”。自己“追龙”快一年了,自以为意志力超强,不会上瘾,却其实又越来越想念那玩意儿,时刻牵挂着,这几天整个人乏力得很,几乎要一天一次才能振作起精神。

“怎么啦阿强?”靓丽的女孩如芙蓉出水,带着一身晶莹透明的水珠,玲珑的曲线楚楚动人,步态轻盈地来到卧椅边,轻轻按抚着阿强那曾强壮有力的手臂,柔声地问。女孩儿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眼里溢满绵绵的柔情,可此时阿强却闻不到她的馨香,不愿搭理。

女孩儿叫阿梅,是阿强青梅竹马前不久刚领了结婚证的妻子。阿强和阿梅平时各忙各的生意,难得一聚,每次相聚都会挖空心思、千呵百护地搞点节目,讨她欢心。可是今天,不知怎地丝毫没了这个念头。

男人结了婚就这副德性。阿梅狠狠地拧了阿强一下,他勉强地张开眼,尴尬地笑道:

“我在想事呢!唉,梁老板新开张一间金铺,发请帖来,你代我去吧!”

“哼!”阿梅噘起樱桃小嘴,犹豫了一下,扭转身走了。

望着她娇美的背影,阿强心中又涌起无限的爱意。

许多年前,他第一次准备远离家乡的那个夜晚,和阿梅坐在小河边的草地上。墨黑的穹幕中,星光闪闪,神秘而静寂,银亮的星座默默诉说着世世代代花蝶相恋的古老传说。

“你会等我回来吗?”阿强率真地问阿梅。

“等你干什么?”阿梅故意不解地说,其实黑暗中她早已满脸绯红,于是转过身去。看着她柔美别致的背影,阿强新潮澎湃,想了很多,忽然间,他一把抱住阿梅,两人先是一阵扭动,然后是两张嘴唇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此后,奔波在异乡的无数日日夜夜里,颠沛流离的阿强心里始终惦记着那个夜晚,惦记着那个姑娘,心中有个强烈的追求和期待。

“嘟嘟!”手机打断了阿强的回忆。

“喂,老板,我是阿明,龙江镇的祥叔到公司来,你是不是能过来一下?”

“嗯,好,我就来。”阿强定了定神,换上名牌西服,驾着“宝马”轿车回到公司。

阿强是佛山市顺德区国际家俱广场的一家商场业主,靠着几年辛勤打拼,年方三十岁,已经拥有黄金地段一千多平方的铺面,还与龙江镇某家俱厂的亲戚合股出口产品到东南亚等地区。九十年代初期,阿强在当地已经小有名气,算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创业者了。正是这千千万万的私营企业,为珠江三角洲的经济迅速腾飞做了铺垫,立下了汗马功劳。

在阿强眼里,洋房别墅,香车宝马,娇妻美女,应有已经尽有,还有什么比同时拥有这些让人艳羡?阿强这段时间有了一种满足感,可又时时感到有种莫名的空虚和无聊,令他老是想找点事干,蠢蠢欲动。

记得许多年前,当他第一次骑着“嘉陵”摩托车回到家乡时,村里的人都出来看新鲜,阿梅特别兴奋,追着喊:“阿强哥,你好威风。”可是现在,尽管早已是今非昔比,鸟枪换炮,嘉陵仔已经换成了“宝马”小轿车,却好像没人愿再多看一眼,好让阿强乏味。

车停在装璜华丽的家具广场前,西装革履的阿明迎上前打开车门:

“老板,回来了。”阿明是阿强的得力助手,北方某重点大学经贸专业高材生,懂会计、法律、外语,毕业后跟着阿强一路打拼。他精明能干,手脚利索,帮助阿强谈妥许多项目,就像阿强的一对强有力的翅膀。阿强进门见了祥叔,问候一番,商谈起出口业务。话进入正题时,阿强不停打起哈欠,祥叔揶揄地问:

“最近玩的太累了吧?”

阿强话语喃喃地搪塞着,心里却暗暗发愁。他心里明白,近来“追龙”频频,办事却有心无力,该不是上瘾了吧?

当晚,他又陪着生意朋友到佛山去。广漠无垠的夜空下,五彩缤纷的霓虹灯把禅城点缀成不夜的花花世界。阿强驾着车驰骋在这“乱花渐欲迷人眼”的都市夜景里,畅快淋漓。可路边零星出现的失魂落魄的“道友”,又如同天空上的几朵浮云,令他心头掠过一丝阴影。

回来时很晚了,阿梅已睡去了。他应酬很多,白天有谈不完的买卖,约不完的朋友,早出晚归已是家常便饭阿梅也已经习惯。近几个月来,他每每晚上回来都不再愿与阿梅温存,以不惊扰睡美人为名,独寝在书房。他似乎寻找到了他的更爱。不知为什么,现在对阿梅及那些男女房事也没了兴趣,只感觉到只有那股青烟能给他带来快感,放佛那是一个丽人,带着“香气”能给他带来无尽的享受,那感觉超出了夫妻房事的几百倍。

锁上房门,他心里自己对自己讲:美女最然可爱,但是始终不是正果,不能再“追龙”了,这样下去肯定会上瘾的。心里是这样想的,但躺在床上,又怎么都辗转反侧睡不着,慢慢的觉得全身酸痛起来,鼻涕、泪水也不觉流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他惊恐万分。可同时一个浇不灭的念头又旺盛起来:

“来一次,再来一次,最后一次,先解决心理和身体的痛苦。”他手脚渐渐抖动起来,打开一包口香糖,撕去包装纸,只留下一层锡纸,又象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哆嗦着打开一个小纸包,把一小撮白色粉末倒在锡纸上,另一只手抓起打火机打着火,烘烤起锡纸,随着一缕轻烟袅袅飘出,他顿感一股电流涌遍全身,鼻子不由自主地凑过去。

这缕轻烟如同当年的阿梅的那片嘴唇一般,牢牢吸纳住他整个灵魂,令他神魂颠倒,丧失理智,当年的雄心壮志在这个美人面前已经崩溃。

拥抱过这个美人,神态慢慢舒缓过来,阿强瘫坐在沙发上,脑子里七零八落,忆起“第一次”的往事。

那是半年前,他跟几个老板搓完麻将后到夜总会去“放松一下”,灯红酒绿、觥筹交错之际,有人玩起了“追龙”,并怂恿他也试试。他知道这“玩意儿”随着改革开放的大潮泛滥进来,现在挺流行、挺时髦,成为许多先富起来的人的一种消遣,大伙儿都说吸了这“玩意儿”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以前他不敢尝试是因为听说会上瘾,而这天晚上朋友回答他说“不会上瘾”。

“你没见到我们这些经常在一起的朋友吗?想的时候玩一下,不想的时候就不玩它,上瘾,那有那么容易。”

阿强想:是啊,在玩这玩意的朋友中,阿强看不出有谁上了瘾。看来,这瘾你不去想它,是不会那么容易上的。人家都不会上瘾,更何况意志坚强的自己呢?

“别忘了我叫阿强。”于是,在朋友的力劝下,他也加入了“开餐”的行列。

初吸时挺苦涩的,还想呕,可过了半个小时,那感觉就奇妙极了,一身疲累尽消。此后他经常“开餐”,慢慢地,一段时间不吸,心里就痒痒的,难以平抑冲动。莫非这就是“上瘾”?最近,阿强已经开始暗暗思考这个问题。其实,罂粟靠的就是这种强烈的药物依赖作用,使多少英雄在她的面前竞折腰,这时阿强始料未及的。

想到自己可能已经上瘾,阿强又有了后怕。他想:过两天阿梅要到内陆出差联系业务,我何不利用这个机会戒毒?!于是,几天后,他把公司交给阿明代理,自己悄悄进了一家自愿戒毒所。

一个多月后,白云机场,阿强手捧一束康乃馨,在隆隆的客机起降声中迎接阿梅的到来。阿梅见阿强面色苍白,整个人消瘦憔悴了许多,象刚经受一场煎熬,心疼得不得了:

“生意很忙吗?”

“嗯!”阿强轻声答道。

回家路上,阿梅绘声绘色的描绘这次出差目睹的山光水色,乡土人情,阿强心不在焉地应和着。沿途葱绿的树木,织锦般的草坪,漂亮别致的住宅一晃而过,一切还是这么宽敞、洁净、美丽,恍若人间仙境。远远的望见春晖下列队做操的学生,那纤细稚嫩的站姿,天真无邪的神态,阿强不禁再次想起那个贫困又顽强拼搏的少年。

八十年代中期,初中毕业后,他为了远离贫穷带着远大的抱负从乡野陋巷中走出去,几经寒暑风雨,在工地当搬运,搞经销,整天忙得汗涔涔的。他一点一滴地积聚资本,象猫头鹰静伏猎物似的等待机会。他深知在经济大潮中,潮起潮落,把握好机会的就是幸运儿。想想当年香港李兆基、郑裕彤就是这样从顺德走出去,靠着勤勤恳恳,白手兴家,成为香港乃至世界级的亿万富豪,阿强对自己的处境心有不甘。

思忆及此,阿强浑身冒起了冷汗。成由勤俭败由奢,现在自己遗忘、背弃了当初的理想,整天跟凡俗平庸之辈混在一起,从吃喝嫖赌,花天酒地开始到现在竟染上吸毒这一万劫不复的恶习,阿强心里有着无限的悔意。

到家了,阿强毫不顾及阿梅温柔期待的神情,以车舟劳累为由,力劝妻子进入睡房早点休息,自己则又回到了书房。

书房里满是作为装潢的书籍,其实,阿强很少去翻看它们,那只是为了遮盖知识贫乏的一顶帽子。一进书房,熟悉的气味,幽雅的环境,台钟的金针一闪一闪,巨大的水晶镜幻彩迷离,似乎已经让他感觉到又让他感觉到进入到一个早已习惯的天地,在这里,可以找到安慰。带着这个念头,心里的魔影又爬了出来。只见那个美丽的身影和芊芊小手又在召唤阿强:“再来一次,最后一次。”阿强拼命的抵抗,站起来,倒下去,再站起来,最终腿脚发软,瘫倒下去……

阿强第一次戒毒又毁于一旦。后来阿强才知道,戒过毒的人最怕的就是心里的那个魔影,她会时常用靡靡之音召唤你:“再来一口……”,“最后一口……”

时间无情的流逝,在“时间就是金钱”的声中,阿强白昼颠倒地却挣扎在毒品的烟云里,燃烧着金钱。毒瘾象条无形的蟒蛇纠缠着他,此后,他一次又一次的戒毒,一次又一次的复吸,身体和心理反复多次进入了一个怪圈,罂粟能安慰成了他早已扭曲了的价值观。许多时候他懊悔、痛恨、愤怒,但是却又无可奈何、心灰意冷,以至麻木、冷漠。他走进了一片污秽不堪的沼泽,越陷越深,短短一年时间,“追龙”就烧掉阿强二十多万元。

这天,阿强勉强回公司看看,阿明心里纳闷:老板过来商谈的时间越来越少,白天尽打瞌睡,谈判的商家精得很,这样上阵怎行?他问:

“老板,怎么这么久不上公司来?”

“有你,我就放心了。”阿强拍拍他肩膀。想起阿明当年求职,阿强很好笑,刚毕业的阿明,一身酸溜溜的学生装,到工业区的企业挨家挨户的敲门求职,鼻子上碰的灰不比路上的尘土少。现在翅膀硬了,如果哪一天跳槽,自己恐怕很难再找到这样一个放心应手的助手。阿强突然想到:要是阿明也染上毒品,那对社会和公司将是一个多大的损失啊!他此时已然知道,再优秀的人才,再坚强的意志,染上毒品,都无一例外地会丧失自制力,肝脑涂地的沦为毒品石榴裙下的奴隶。

敷衍一阵,阿强驾车回去。记起很久没给阿梅买礼物,他从花店买了一束“莫负春情”百合花。整理了一下发鬓,象个大男孩一样把花收藏在身子背后,向阿梅的睡房走去。记得牙齿还没长齐的时候,他曾摘一朵野菊花给小梅,她扮了个鬼脸:“不要,难看死了。”一转身欢蹦乱跳跑开了,撇下他在那儿伤心了好久。

小河旁阿梅含情脉脉地吻,从那个吻开始,阿强就默认,阿梅毕生的幸福,就是自己肩膀上的责任,她灿烂的笑语,就是自己疲于奔命的最大欣慰。这个信念让他象虔诚的教徒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支持着他努力奋斗,直到那该死的毒烟代替了阿梅的馨香钻入他的鼻孔,进而潜入他的心菲,令他感受到可怕的快感。但是,现在看来阿梅那个欣慰已经远不如这个安慰来的直接。

“唉!人为什么总要自掘坟墓?”

经过书房,他发觉平时以“怕丢失资料”不让阿梅进入的书房门竟然忘记了上锁,书房门庭洞开,一个不祥的预感迅速闪电般劈过。他走进去,果然,见阿梅呆呆坐在那儿,目光凝视着桌上的锡纸和洒落的白色粉末,几滴泪珠晶莹闪亮挂在清秀的脸上。瞬间,他所有的欣喜、狂热和激情消失了,望见阿梅一瞬间化作了无限的忧郁悲哀和绝望,那一刻让他无地自容。

半个钟头,两人四目以对,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又无言无语。往日夕阳西下彩霞满天的时候,他们总爱坐在一处静看斜阳。可今天的斜阳余晖,带来的却是说不出的苦楚、心酸、惆怅。

阿梅如此深爱着他,在她心里,两人感情至深,即使阿强是一块石头,一节朽木,那上面也早已深深地留下他俩耳鬓厮磨的烙印。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那天以后,阿梅仍然不愿轻易地放弃他,她试图用尽自己所有的办法,以各种可能帮助他戒毒。几经周折,反复帮助阿强戒毒都没有成功,反复的失望,还是没有让她舍弃他。他是她的身体的一部分,阿梅视自己是他的影子,她只愿与他天长地久,永相厮守。百般无奈,阿梅一气之下,干脆学着阿强,也拈起了锡纸……

八年过去了,枯槁萎瘦的阿强夫妻已经成了戒毒所的常客,只有在高墙里,他俩才从禽兽般的毒瘾纠缠中解脱出来,恢复正常人的思维,相互思念着。昔日的辉煌早已灰飞烟灭,他们出来后,回到了从前的陋街小巷。

祸福如梦幻相伴,衰荣似朝夕相随。阿强贫穷的年代执着的追求,走向了成功和富有,却在春风得意的时候把握不定自己的命运,大富大贵如同昔日院落里的昙花,仅仅一现就凋谢了。

第二章落难的金凤凰

在我国“健力宝”诞生地佛山市三水区一处掩映在绿树从中的地方,有一处高墙大院,虽然也有着牢固的大铁门,但是,大门却随时敞开着,这里是一所自愿戒毒康复院。院子里四处走动着前来戒毒的男男女女,这些人在这里工作、生活,尽管脸上充满安详,但是,内心却时时有着一种躁动。他们都有过一段不凡的经历,陈光宗就是其中的一个。

上个世纪90年代的一天,被关押在看守所的陈光宗接到一纸《强制隔离戒毒决定书》。“轰”的一声,他突感头脑一片空白,仿佛坠入了冰窟窿里,全身僵硬,目光滞呆,他嚅嗫着自言自语:“完了,一切都完了。”昔日璀璨艳丽人生历程如同过眼云烟,从他眼前逐渐消失,现实是那样的无情。头上戴着的“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美丽桂冠,今日却被害人的海普诺斯花环换取,陈光宗最终成了红色罂粟花的俘虏。

这段往事要追溯到一九八八年。

八月的一天,家住老坑山镇青坑村的陈光宗收到了华东某大学电子计算机系的《录取通知书》。消息一传开,小山村沸腾了,村民、亲戚奔走相告,好似过节一样,喜气洋洋地聚集在陈光宗那间历经几十年风雨,早已破旧的瓦屋前,相互传阅着那张《录取通知书》,以一睹那张使山里的孩子变成了“金凤凰”的“天书”为快。乡亲们纷纷夸赞陈光宗是有出息的孩子,为陈家和青坑村赢得了光彩。

地处粤西北的某县是经济和文化相对落后的山区县,距县城六十多公里的老坑山镇青坑村,更堪称该县的“西伯利亚。”青坑村,穷乡僻壤,四面环山,唯一能通往山外的,是一条九曲十八弯的崎岖小路。二十几户村民,年复一年地耕作着每年只能收割一造的冷水山涧田。青坑村除了盛产的那种青翠肥壮的厘竹,别的可以说一无所有。青坑村的孩子,一般读到小学毕业便辍学回家务农,能读到高中的则是凤毛麟角。现在,山村里出了个“状元郎”,怎不使村民欢欣雀跃,引以为荣。

远方的亲戚朋友和县中学甚至县委、县政府、县教育局的领导纷纷驱车前来祝贺。陈光宗的父母这些天整日挂着微笑,脸上的皱纹似乎舒展了很多。

陈光宗从小就乖巧伶俐,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目不识丁的父母将一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老人们节衣缩食地供他读书,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而他的三个姐姐也十分理解父母的心情,对小弟弟呵护有加,将读书的机会都让给了弟弟。初中毕业时,他考取县重点中学就读高中,成为青坑村有史以来,第一个能考上县重点高中的人。陈光宗读高中时,三个已出嫁的姐姐都少不了对他进行资助。十年寒窗,聪敏好学的陈光宗,没有辜负父母的希望和姐姐们的厚爱,每学期的考试成绩都是全年级第一名。现在,陈光宗又创造了全村第一、全镇第一个考取全国重点大学的大学生,怎不令村里人为之自豪?

话说陈光宗深知上大学的不易,倍加珍惜大学时光,在校期间勤奋好学,终日遨游在知识的海洋之中,仅用两年时间就学完了大学四年的课程。从大学三年级开始,他已经开始自学硕士研究生的课程,并在国家著名的专业刊物上发表了多篇学术论文,成为同学中的姣姣者,成为一名在校已经引起了学术界的关注知名学生。知识为他后来的就业奠定了坚定的基础,大学毕业时,许多单位竞相争聘他,最后,他选中了深圳一家中外合资集团公司,以三十万元的年薪被聘为该公司的计算机软件开发部主管。

陈光宗工作认真,为人老实厚道,悟性极强,深得总经理赏识,老总常常将他带在身边,使他更有机会认识许多政府官员和企业老总、个体老板。

一次,总经理带着陈光宗去美国考察,在华盛顿街上他发现了一个来自故乡的厘竹工艺品,小小竹器竟然卖到三十多美元。改革开放初期,美元与人民币汇率相差很大,他算了一下,大为惊讶,想不到家乡满山遍野的厘竹经过精加工,利润比原材料翻了近千倍。他觉得这次美国之行,最大的收获莫过于对厘竹的再认识,扑捉到一个惊人的商机。他想,如果在家乡开办一间厘竹工艺制品公司,既可以使乡亲们致富,又可以使自己干一番事业,真是一举两得的壮举呀。从美国回来后,他出乎意料地向公司提出辞职,搞得老总一头雾水。

其实,他毅然辞去公司的职务的原因正是发现了那个商机。他带着几年间积攒的一笔积蓄回到家乡,把他的想法告诉了县领导。在县领导的支持下,在县城郊外,他很快开办起一家“怀青厘竹工艺制品公司”,自己做起了老板。

“怀青厘竹工艺制品公司”第一批产品出口美国,一炮打响,获得五十万的纯利润。初战告捷,使陈光宗信心倍增,决定扩大规模。于是他多方筹措资金,招兵买马,使生产规模扩大十几倍。

一九九七年,他的公司已经成为粤西地区贫困地区年缴税利二百万元的明星企业,陈光宗披红戴花,被县委县政府评选为“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事业有成,爱情丰收,陈光宗与青梅竹马的张慧英也在这一年喜结连理。有了贤内助,陈光宗更是如虎添翼,他又瞄准了县城西区房地产开发产业,成立了房产开发公司,准备大展宏图。可以说此时的陈光宗正是鸿运当头,事业如日中天。

人生的道路有时就是这样曲折坎坷,紧要处往往就是一步的距离。正当陈光宗这个青年企业家,步入人生的辉煌时,一个不经意的小事却改变了他的人生。

在商海里打拼,应酬是少不了的,有了基础和贤内助的分忧,陈光宗于是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销售和应酬上。

一天,一位生意场上的朋友请客。酒过三巡,朋友兴致很高,从衣袋里取出一点“白色粉末”神秘兮兮地掺入烟卷,抽了起来,很快露出如梦如醉的神态。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陈光宗估计朋友是在吸毒,步入社会以后的生活知识使他也略知吸毒的危害性。于是,他赶忙站了起来,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朋友一把将他拉住,半真半假地把那支烟递给他,让他也尝尝。他不抽,几个哥们变了脸,认真地说:

“你不抽是没钱还是看不起哥们儿?若缺钱就讲一声,若看不起哥们,就去举报……”

另一个朋友说得更有蛊惑性,露骨地说:

“吸'粉’是现代社会的时髦,它可以显示你的身份。更何况,'粉’那么贵,穷人哪个能吸得起?”

陈光宗此时此刻犯难了:不抽吧,以后的生意可能就此了解,自己还有“小人”之嫌。咬了一下牙,陈光宗极不情愿地试着吸了第一口。

这一口他抽出了一点“意思”。就这样,和朋友交际几次,他连续抽了几次这种“特制”的卷烟后,一不抽就呵欠连天,他开始意识到自己上瘾了。

他开始自责,开始后悔:生意可以不做,朋友可以翻脸,怎么能一时冲动吸食毒品。他暗下决心,到此为止,打死也不再沾了。

为了躲避那几个朋友,连续几天,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足不出户,不接任何电话。这样,他坚持了一周,熬到了七天。第八天,毒瘾再次发作,唾液鼻涕横流,全身似爬满了蚂蚁,令他坐立不安。这时,他的寻呼机响了,一看,是那几个“粉友”在传呼他。经过了七、八天的煎熬的陈光宗这时再也控制不住了,他对“粉”已经产生了难以摆脱的欲望。在毒瘾的操控下,陈光宗鬼使神差地来到“粉友”家,看到“粉友”象久违的情人,一下子扑了过去。

毒品研究者给海洛因等毒品对人体的毒理作用下过一个很专业的定义,像陈光宗这样的吸毒成瘾者这时的这种心理反应被称为“强迫性觅毒行为”。

此后,他已经没有精神去做生意了,疯狂地将大把大把的金钱,撒入罂粟花丛中,望着青烟袅袅,寻找快感。

县城西区房地产开发的计划中途夭折,投入的房地产资金,被用来种植“白粉”,抛洒在一片凌乱的荒地之中。不久,连那家使他起家扬名的“怀青厘竹工艺制品公司”也由于产品积压和原材料质量问题变得负债累累,宣告破产。看到自己的辛勤劳动化作乌有,陈光宗心里越加烦恼,使他更加借助毒品寻找安慰,变本加厉地在罂粟花地里越陷越深。

眼看日子没法支撑,妻子张慧英哭得死去活来。面对妻子的劝说哀求,陈光宗觉得是小事一桩,而一天不见那位白色美女却让他无法忍受。妻子请来亲朋戚友,轮番地劝说,试图使丈夫远离毒品,最终戒毒,但是未有起到丝毫的作用。她一次又一次的吵闹,甚至用自杀都无法阻止丈夫的沉沦,最后反而招来被毒品扭曲了人性的丈夫狠狠毒打,身上常常是青一块、紫一块。

一九九九年春,在扫毒专项治理活动中。陈光宗被送到强制戒毒所,强制戒毒三个月。

走出戒毒所时,骨瘦如柴的陈光宗一度生理基本恢复了健康。他暗下决心,一定远离毒品,重拾“怀青厘竹工艺制品公司”的旧河山。在他带领下富裕起来的乡亲们也没有嫌弃他,大家你几千我一万元地纷纷解囊,资助他重振旗鼓。一位五十开外的老大娘,迈着蹒跚的脚步,来到陈光宗的家里,拿出一叠钱说:

“光宗呀,大娘看着你长大,知道你有出息。'白粉’那鬼东西,你就别沾了吧。这三千块,是我的棺材本,你先拿去用吧,以后,我要你'还债’的呀!”陈光宗噙着热泪,“咚”的一声跪在大娘的跟前说:

“大娘,我一定好好干!我再不能给乡亲们丢脸了……”

中华的乡亲乡情是那么的淳朴,它激励着陈光宗重振旗鼓的信心。虽然,激烈的市场竞争充满了“弱肉强食”的火药味,但凭着精明的头脑,陈光宗很快就杀开一条血路,使“怀青厘竹工艺制品公司”起死回生,迎来了一缕新的曙光。然而,罂粟这个披着美丽外衣的“美女”也不甘心失去这个大客户,紧追其后,像幽灵一样时时在他身边打转。

一次,一位商客知道陈光宗曾是“粉友”,竟毫无顾忌地在他面前,掏出白花花的“粉”,吸食起来。陈光宗极力驱赶着随风飘进鼻孔里的烟味诱惑,难受时,他冲进卫生间用冷水浇头,希望保持头脑清醒,客户看到他的狼狈像,知道他正在被诱惑,于是不怀好意地说:

“陈老板,何苦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有钱吸两口怕啥?”这句话像一枚重磅炸弹,恶狠狠击中了陈光宗的要害,心中的魔影对自己诱惑地说:“再吸最后一口吧”,神使鬼差情不自禁地接过了客户递过来的烟卷大口大口吸食起来。努力虽能战胜市场竞争的对手,却难以抵御海普诺斯头上美丽花冠的诱惑,最终,他还是忘记了乡亲们的叮咛和自己的誓言,再次当了白色魔鬼的俘虏。三个月的戒毒成果和刚刚恢复元气的“怀青厘竹工艺制品公司”再次毁于一旦。

陈光宗毒瘾没戒掉,复吸后身体生物钟的颠倒,使他又患上了慢性胆囊炎。为了给丈夫治病和戒毒,张慧英家中一切能“变现”的东西都卖掉了,那幢曾经富丽堂皇的洋楼里已经空有四壁,仅仅数月,家里就欠外债10多万元。

妻子张慧英不得不到附近的工厂打工,但杯水车薪的收入,应付不了丈夫吸毒欠下的巨额开支。无奈张慧英只得瞒着家人到医院卖血,次数多了,连医护人员都对她的遭遇起了同情。一次卖血后一位好心的护士见她惨白的脸色和虚弱的身体,抹着同情的泪水送她200元钱说:“你不能再抽血了,再抽身体就垮了。”张慧英一面表示感谢,一面仰天长叹:“就是垮了,我也得卖啊。”

张慧英拖着虚弱的身体还要回厂里干活,当走到途经的小河时,一头栽进了河里,再也没有起来。

陈光宗接到消息后,发疯似的跑到出事地点,抱起湿漉漉的妻子的尸体,哭喊着:“慧英,你醒醒,我们回家吧,我们从头开始过……”

这时候已身无分文,又举债无门的陈光宗,为了好好地殓葬妻子,已经举债无门,为了减少一点负罪感,他唯一的出路是不得不铤而走险。

当晚,陈光宗抹干脸上的泪水和毒瘾发作流淌的鼻涕徘徊在街灯下,跟踪着一个戴着金项链的年轻女子,走了一段路,前面灯光昏暗,他趁机冲上前去,一把扯下金项链就跑。那女子惊呼:“捉贼呀,有人抢金链啦……”很快,陈光宗就被愤怒的群众捉住,扭送到附近的公安派出所。

此时的他,追悔万分,却欲哭无泪。法律是无情的,陈光宗被判刑三年,送进了监狱。

从监狱的大门走出后,陈光宗不愿再回家乡去,他无颜以对江东父老,通过警察介绍来到了这所康复所。

第三章错位的角色

甄帆,当康复所的干警把他带到办公室时,笔者还是略略吃了一惊,因与采访前心里多次描绘的几种外型完全不同。这是一个身高l米65左右的年轻人,清瘦但不显单薄,皮肤微白的脸上五官端正,特别是那双眼里的神态,仍掩饰不了过去职业所养成的机警。他进门后规矩地站在笔者面前。为了缓和气氛,笔者用轻松的口吻对他说:

“甄帆,听说你过去也是警察?”

他不自然地笑了。为能让他真实、坦诚地讲出堕落的经历和心理变化过程,笔者请他坐在对面的办公桌前,并把一瓶矿泉水递给了他。他有点意外,也似乎有点感激地坐了下来,一扫进门时那种随时接受盘问和训话的神色。

甄帆今年32岁,1995年5月因吸毒屡教不改被所在单位辞退。1998年1月又因吸毒被查获送戒毒所强戒三个月。不久故伎重演,终在1999年4月28日再次被抓。

他曾有过不凡的经历,有过堪称光荣的历史。

1988年,高中毕业不久就被所在镇派出所招录为合同民警,第二年又因工作出色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前后七年的从警生涯中,经他手抓获的违法犯罪分子不知有多少人?其中被他亲手送去强行戒毒的瘾君子又不知有多少人?当年与他同期被录用的民警共10人,其他9人仍从事着执法者的光荣职业,战斗在与各种犯罪行为殊死斗争的战场上。其中,有两人因工作成绩卓著,先后做了派出所长。他所在派出所王所长就是他当年同期从警的战友,也是他小学的同班同学。

提到甄帆的名字,王所长恨铁不成钢地说;“那真是个不争气的家伙!”言语间不免带着许多遗憾:

“那时他工作很勤奋,干起活来还真没得说。”

他沉思了片刻继续说:

“他上进心强,第二年就入了党。那时所里人手少,有行动时一声令下,大家都积极协作,不论分工。治安、刑侦工作他都干过,后来专门搞内勤。别看那小子是高中毕业,写东西写得很不错呢!嘿,真没想到”。他嘎然而止。可想而知,甄帆当年是个很有前途的民警,然而,一念之差,他竟也被罂粟美丽的花环迷住了双眼,走入歧途。

那是1991年初的一天傍晚,在他从警的第三个年头,一个与他同村一起长大,至今仍被他称作“朋友”的建筑老板来到他家,递给他一支“三五”牌香烟说:

“这种烟抽了可以提神,还有种想不到的感觉。你整天在外东奔西跑的,对你保证有用。”

改革开放初期,从外面一下子涌进来那么多新鲜玩意,甄帆知道“三五”牌是比较高档的香烟,于是不加思索地接过烟。但是,抽了两三口就感到恶心、想吐,甄帆头晕地躺在沙发上。

过了三四天,他路过那位“朋友”家时顺便进去坐坐,并问起上次抽的是不是大麻,“朋友”大笑起来,说:

“什么大麻,亏你还是个警察,你以为放进香烟的都是大麻吗?告诉你吧,这是'白粉’,是现代人最高级的享受。”

当时,他虽吃惊,但并没感到可怕,没当回事儿地笑了一下。真正可怕的是,他朋友下面的话还是打动了他:

“你现在是要啥有啥了,人生吗就那么回事,该享受的都要享受,要不死了会后悔。上次你没好好感受,这次再认真感受感受?”

好奇心特别是刚才被朋友抢白了一下而产生的虚荣心促使他竟又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种“烟”。

笔者问;“你当时难道就没有一点害怕?”

他说:“我想就抽一次半次绝不会上瘾的,何况第一次抽也没像别人说的那么可怕,所以就放松了警惕。”

笔者追问他:

“会不会是他有意识想害你?有意想把你拉下水了?”

他打断道:“不会,他自己也抽喔。”

“你抓过那么多吸毒的人,难道不知道毒品的危害?你有没有教育别人不要吸毒?还有,你有没有看到过犯毒瘾的人可怕样子?”

笔者不甘心地,连珠炮一样发问起来。他稍稍楞了一下,仍用十分平静的眼光看着笔者,也用同样平静的口气回答:

“我知道毒品的危害,有时候抓到吸白粉的也见过他们犯毒瘾时的痛苦样子,有的用头撞墙、撞铁门,血都撞出来了。我也经常劝他们不要吸毒。”

“怎么劝的?”

“吸毒损害自己的健康,葬送个人的前途,还损失钱财,破坏家庭幸福,危害社会安定。”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以身去试?”面对这个说起毒品危害头头是道,教育别人也象模象样的混蛋,自己却以身试法,为警察丢人,笔者心底无名的火一下窜了起来,狠狠地反问他。

“我,只想试试,抽了几次见没上瘾就以为……”

他一边嘟囔着小声地辨解一边低下头搓起手指。看到他难堪的样子,笔者压了一下肚子里的火,调整一下激愤的情绪,口气和缓下来继续问他:

“你什么时候发现上瘾的?”

他陷入了回忆中,随后叙述起吸毒的经历。

“开始朋友每隔一两天到我家里来一次,每次我们都抽一两支,虽没有像传说中那样神乎其神,可过后感觉是挺提神的。那时工作很忙,派出所人手少,东跑西颠一天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适,朋友来了有吸就来,不来我也没有找过他。心里暗想:毒品也没什么可怕的。

可是,不知过了多久,朋友有次三、四天没来我家,我倒有点想他了,给他打电话才知道他去了广州。接到我的电话他第二天回来了,从那以后,他只要离开本地,都打电话告诉我,或给我留几盒“烟”,或告诉我“烟”在他家什么地方放着,让我自己去取。我只要感到困乏,身上没力,就会自己去取,也没有太在意。

大约又过了七、八个月,有天我突然浑身发冷,躺在家里盖了几床棉被还觉得冷。到医院去看医生,医生说是重感冒,开了些药。回到家后,朋友从电话里知道了我的情况,马上开车来见我,他给了我烟抽,结果,不舒服的症状一下子都没了,我这才知道自己上瘾了。”

“他一直给你供毒品,不要钱吗?”

“不要,他很有钱,我俩是朋友嘛。”的确,这个至今仍被甄帆视为知心朋友的人,不仅毁了自己,还在他的头上套了个花环,拉了一个陪葬的,而且垫背的是一个能痛陈毒品如何如何有害的执法者。

采访进行了两个多小时,对甄帆的堕落笔者仍感不解,于是变换了话题,问他是什么时候自己花钱买“烟”的。

“1992年初,朋友去外市做生意,给我留的烟抽完了,我知道他短期内不会回来,难受之余,无法忍受煎熬,于是我就去找到一个同村的“白粉仔”,问他知不知道从哪儿可以买到白粉?开始,他怎么也不肯告诉我,最后他知道我也吸毒了才同意帮我买。第一次我给了他500元钱。后来,就经常给他钱让他帮我买,有时也通过朋友买。”

“连'白粉仔’都不相信你吸毒?你为什么不自己去买?”笔者有意这样反问他。

“我不敢自己去买,害怕单位的人知道,也怕家里人和熟人知道。这时的我还有点羞耻感。”作为派出所的民警,作为管理区治保主任的儿子,作为初为人夫,刚为人父的甄帆,那时还知道顾忌单位的名誉,父亲的名声,还念及妻儿和自己的面子。在良知和做人的尊严尚未完全丧失之前,他还知道怕。于是请了半个月病假,拿了一张别人的身份证偷偷跑到邻市的一家自愿戒毒所去戒毒,他决心告别毒品。

从戒毒所出来后,他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单位上班。故事到此本该结束。如果是这样的结局,那么,他可能也是个“浪子回头金不换。”可是,对于一个吸毒者来说,往往是“生理毒瘾易戒,心理毒瘾难除。”听了他后来的复吸经过,笔者的心仿佛一下沉到了脚底,深信了那句常挂在吸毒者嘴边的话。

“我没有倒在警匪枪战的战场上,却倒在罂粟花下。”这是他发自内心的忏悔!

“从戒毒所出来大约两个月左右,在一次清查行动中抓获了几个吸毒的,在他们身上搜出了十多包白粉。看到“白粉”,当时我心里乱极了,思想斗争得特别厉害。一面想着:我已经戒了,再也不会吸它了,戒毒难受的滋味也一遍遍在眼前出现。可另一面,脑子里潜伏的吸毒快感一下又强烈地吸引起我,手不由自主不听使唤地把毒品紧紧攥在掌心,舍不得放回去。经过激烈的斗争,最后,我交出了几包,留下了一小包,趁同事不注意迅速地装进了口袋。”

结果不用说了,他不仅复吸,而且一步步由把白粉混进香烟里“打老膏”,发展到进而把白粉放在锡纸上烧着“追龙”,除了自己花钱购买,还利用职权之便截留毒品。更可悲的是,周围的人仍没有发现。他的身体开始逐渐消瘦,体重从130多斤降到了100来斤。

“那时我特别害伯出差,不是怕吃苦,而是怕犯瘾。时间短的,我就在兜里装两种烟,趁去卫生间或到院子里避开人抽一支,而递给同事的是正常的烟。后来发展到不敢出差,一遇到出差我就请病假,之后又偷偷去戒过一次毒,可一回到原来熟悉的环境,碰到过去的道友就一切如'外甥打灯笼——旧照(舅)’。”

自从自己买毒品开始,甄帆前后花了十几万元,连他父亲给他买的皇冠小轿车也卖了,化为乌有。

终于知道儿子染上了毒瘾,第三次戒毒就是他已做了管理区副书记的父亲亲自开车把他送进戒毒所去的。家里为了断绝他与过去的“道友”往来,不停更换电话号码,外出时紧盯着他,可以说该想的办法都想了。单位知道后,也三番五次教育他。这时候,他已经病入膏肓,到了屡教不改积重难返的地步。1995年,他终于被单位勒令辞退。从此,他从光明大道走向了黑暗的无底洞。

角色的变化如果能使他猛醒或许还为时不晚。他的父亲、亲人仍在竭尽全力帮助他,力图挽救他。这次,为了使他远离毒品,让他的老婆孩子日夜陪着他,把他送到远嫁清远的姐姐家去戒毒,让他与外界彻底隔离。家人白天黑夜轮番守着他,终于成功戒断了一年。可是,当他重新回到自己的家乡时,—切努力又前功尽弃。

他这时己不再有什么顾忌,亲自去毒贩子手里买毒品,疯狂地吸食。终于在1999年4月被决定送劳动教养。从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到可耻的白粉仔,他人生角色的转变竟是那支小得不起眼的罂粟花。

作者简介

海滨,男,一级警督,长期从事文学创作,著作有《卷起的旌旗》《大爱中国》《检察官办案札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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