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的婆娘
文//文甲谷
一世夫妻一生情。我的婆娘出生九月,故名:应菊,地地道道土家妇女。
我与婆娘从相识相知到相伴,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没有鸿雁传情的缠绵、也没有沙滩倩影的激情、更没有去歌舞厅唱一首歌或跳一支舞的热辣,一本正经沿世俗结成连理,既是家庭义务,又权当社会责任。在一些琐碎和生活细节上,差一点儿与她错失良缘,偶尔胆寒窃想:妻命不错,艳福不浅。
第一次相面,我穿着一双破烂的布鞋,婆娘斜目打量——我脚长的余数是哥特巴赫猜想?尽管媒婆再三责斥这破布鞋与这种场合极不搭调,但我那刚毅的布衣形象还是俘虏了婆娘的芳心,
那天,我悄悄斜视视婆娘,只见她羞涩的脸上飞上红云,眼神如同两汪清澈的泉眼,两个羊角小辫子扎着蝴蝶结,苗条的身姿像岸边的春柳,一张国字脸,笑声甜美得如同山间快活的小溪,与我说话把脸蛋扭在一边,脸上盈满了微笑!估计对上了眼 ,不信你看:一大桌丰盛的午餐足以说明,第一次成为座上宾,既兴奋,又稍有些畏缩,就连咳嗽也装模装样用手去遮挡,为树立“温文尔雅”的形象,我轻轻地、斯斯文文地坐在那里,连屁都不敢放,更何谈畅所欲言!简直让人紧张到窒息!终于开饭了,小碗里面米饭盛得不是很满,从小长大大米饭没撑够的我似乎有些失望,没办法,这是土家人知礼待客的讲究——盛满饭对客人不礼貌,这个礼数我懂。我彬彬有礼的站起身来,双手恭谦地从未来的岳母手中接个饭碗,随后接过老婆递上的竹筷子,此时心在跳,情在烧,心里象一只小兔在旷野里乱蹦,嘴里迸出两个字来:“好,好”!老婆没有回应,估计她也紧张到了极点。
接过用鼎罐煮的白米饭,香喷喷的,我慢悠悠地嚼着,揪准机会在近处的菜盘里斯文夹武的夹上一丁点儿土豆丝、一小块洋芋粑粑、粘上一点霉豆腐、筷子进入菜盘的时候用口舔了舔,生怕上面粘上半粒米饭出尽洋相,有几盘最喜欢的盐菜肉、海辣面肉离我坐的位置太远,中间有一个小炉子,炉子上有一小耳子火锅沸腾翻滚,几次三番想站立起来去拣好菜,终因为了保持那所谓的斯文形象,一次次打消冲动的念头。碗中盛得本身不多的米饭被我风卷残云,准岳母伸手添饭,我受宠若惊客气回复自己去舀,哪知老人家患有耳疾,没有听清回答……于是我鼓起勇气在火锅里夹上一块肥大肉来弥补我应该还要吃上一碗饭的份量,包口包嘴地把脸扭到一边,吞下去时有些过急,结果还是把脸憋得通红,苍天保佑!幸好当时没打喷嚏,赶快掩饰好窘态很不自然的把碗规矩地放在餐桌边沿,老婆心有灵犀,立刻给我一罐茶水。下得火铺,还依稀听得几个陪客长者议论年轻人不囊食,我的几个长辈们哟!我是自己说话音量小被迫放的碗啊!
饭后紧接着给新婿劳动展示的机会,望着大大小小的粪桶,体力一贯较差的我打了几个寒颤,心里暗自嘀咕:“古人云‘天子不差饿兵!’先拭着挑小桶呗!”我给自己鼓励着,小桶供不上再挑大桶,不一会儿工夫,最后那块肥大肉也抵制不住高强度的劳作,渐渐的力不从心头昏眼花。情急之下开动脑筋,用折桶夹子的伎俩来缓解劳动负荷,刚折断一只,岳母又找来一只系上,再折断,再补上,口里不停的念叨:“怎么好久没用夹子都不耐用呢?”就这样,一院子粪桶夹子几乎全部被我报废,也没有逃脱挑粪的厄运,岳母忽然从火炕楼上取下一大捆新系子,我傻眼了,心想:今番累死无疑!那夹子就是用刀砍就够呛!婆娘见状,飞也似的回家,在火炕里给我烧了六个苞谷粑粑,真是来得正是时候!恰好雪中送炭!她把包谷粑粑用报纸裹着,不洗手照样香甜,她看着我囫囵吞枣的样子,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咯咯地笑着!那样子真美。晚饭时分,我再不敢奢望那个所谓的上八位了,自知之明找一个自己方便添饭拣菜的位置。可事与愿违,晚饭是一大钵面条,我居然没看出端倪,面条堆得老高,里头还藏得有两个荷包蛋!一边享用美食,一边聆听岳母唠嗑:“今天兆头不是很好,粪桶系一天都在断,难道俩姊妹生庚八字不合?”婆娘与嫂子们含笑不语,认真的做针线活儿。大家心知肚明,只是这层窗户纸一直蒙到现在,谁也没有说破。晚上洗脚了,我习惯的移过破布鞋,哪知手腕上被轻揉了一下,婆娘递过来一双白色袜子和一双崭新的千层底,我还想再说什么,破布鞋早已熔入火中化为灰尽……只听到银铃般的笑声隔着门帘回荡。第二天起床,岳母看到脚上的新袜新鞋,再也未提“兆头”的事。
由于害怕挑水挑粪,自然而然不敢常去岳母家串门,时间长了,这门亲事也就好像淡而乏味。没有电话手机的年月,联系不便,想她的时候伫立山头,朝那个方向痴痴的盼,唱着那支《大约在冬季》的歌,度过春秋,迎来了冬夏,最值得纪念的1992年农历冬至日,我灰头土脑在屋头刷扬尘,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飘进了我的视线,惊呆的我瞬间激动起来,双目对视,涌动了一年情愫的相思喷薄欲出!虽然千言万语,但未曾火热相拥,然而一切尽在不言中……心心相印的两颗心早已愈越天河,就连王母的玉簪此刻也苍白无力了。
第二天一大早,按双亲的吩咐提上礼物去岳母家提亲,路过洗漱镜的反照,我看见老婆泪水象断线的珠子滚落香腮,我深深的知道,此刻她是幸福的泪滴,我用纸巾轻轻为她抹拭泪珠,她娇滴滴说道:你这个榆木脑壳太傻了!岳母问到婚期事宜,我信口雌黄,腊月5日好,岳母神色凝重,说什么初五,十四,二十三太上老君都不安,一票否决,我振振有词:改日初六,六六大顺。那当儿,岳母再没吱声,只忆得她转过脸去拂袖拭泪的娇弱。的确,岳母实在不容易,岳父去逝早,她一人把五个子女养育成人,各自成家立业,剩下一个年方二十的小丫头,想多留一会儿,难道不是人之常情?我买了一部永久牌自行车,一件尼子上衣作彩礼,把老婆迎进我的家。
过门后的老婆,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尊老爱幼相夫教子,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深得双亲喜欢。我曾经一度误入歧途迷恋赌博,“三过家门而不入,”,老婆背着年仅两岁的儿子与母亲一道四下寻找,当母亲忍无可忍举杖打我的当儿,老婆竭力劝告母亲息怒保重身子要紧。我由丈夫——父亲——爷爷的身份一路飚升。全凭老婆不抛弃,不放弃,她常在被窝里头先给我掖好被角,然后讲一些看似肤浅而寓意深刻的道理,讲到动情之处,夫妻俩人抱头痛哭,哭完了,彼此勾勒家庭未来幸福蓝图。赌债欠大了,夜间常常被噩梦惊醒,老婆总是为我轻轻掖好被子,安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至始至终没变。我忽然觉得老婆子竟然如此高大,如此伟岸。我深感内疚的问老婆:“你啷个不学有的姑娘客,离家出走或者离婚再嫁呢?”老婆子坦然一笑:“我们这些穷家小户的女人,从来没进过学堂门,箩斗大的字认不倒几挑,连各人的名字都写得象狗脚叉。这辈子认死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反正这辈子生在你屋头生,死在你屋头死”。真的,老婆对我就是这样上心的,几次病重入院,她一直坚守病榻前,就是现在,我深夜归家,她依然独守寒灯,候我归来。
哎,你这个娘们儿,真痴!
编审:李龙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