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文/脏小楠
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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脏小楠
从前有个人在山里住了很久。
我就是那个人。
其实以前是有人陪我一起的，不过她走了，她说她要去找人，没人知道她要找谁。反正在某一天的清晨，阳光和雾气还杂糅还在山里的时候，她就走了。
她好像有跟我打过招呼，不过因为当时我在睡觉，就没怎么搭理。
山鬼就这样走了。
山里很清静，我很闲的时候就会去山泉边哼歌，有时候跟一棵老树说话，听他抱怨哪的树皮又掉啦，哪的灌丛又在跟它抢地盘啦，哪的蔓藤又死乞白赖地攀着它啦，不过也不总是抱怨，有时候它也会说下它在树顶看到的东西，唔，大概就是其他的树顶……
我也可以躺在土上，等叶子被风摇落，被雨摇落，被四季摇落，等它们慢慢地把我掩埋起来，这个时候有一片叶子刚好遮住我的眼睛，太阳也刚好掉到了山下，猫头鹰打了个哈欠，风一起，我突然觉得有点凉，就坐起来，把身上的叶子拍掉，然后回家。
我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地打发时间。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觉得很无聊，这种无聊直钻心里，就像身上痒却不知道往哪里挠，虽然不是很痛苦，但是容易让人神经衰弱，吃不下饭，以至于我严重怀疑山鬼说要去找人只是一个借口——她一定是觉得无聊了。
那天，我昏昏欲睡，突然听到了一阵一阵踉跄的脚步声，大概是谁经过绊了路上的藤蔓。我以为山鬼回来了，赶紧跑过去，结果只看到一个穿着青灰长衫的男人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神色疲倦，可能是想，反正都摔倒了就干脆躺一躺吧。于是我大叫一声，“嘿！你谁啊！”他很明显吓了一跳，从藤蔓堆里猛地跳了起来。我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我…我…我是路…路过这里的，我…我要来找一个人。”他吓得有点结巴。我心想：又是找人，山鬼走的时候也这么说，哪来那么多笨人，到处走丢，到处被人找。我突然想起了以前跟穿山甲玩过的捉迷藏游戏，那个时候我也一直费了劲地找他，唔，这样一想，事情就合理了很多，于是我得出一个结论：不是世界有很多笨人，而极有可能是大家都在玩捉迷藏，我跟穿山甲就是这样的，山鬼也是这样的，眼前灰头土脸的男人也是这样的，找到了才能回家吃饭，找不到也要回家吃饭。“那你是在跟谁玩捉迷藏啊?”我的语气有点迫切。“我帮你找啊！”因为我们都在找人，山鬼在找，眼前的男人在找，我也在找，可是只有我一个人找到过穿山甲，他们没找到，所以我觉得既然我这么厉害，那么我就应该帮他找，不然就突显不出来我玩捉迷藏的能力之强。“我要去找山鬼。”男人说。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欢愉又悲戚，好像在溺水的人搂到一根浮木一样，大难不死的庆幸和惊魂未定揉成一团糊在脸上。他的表情就是这么复杂。“山鬼说她要在这里等我，我得来找她。”我突然恍然大悟，山鬼说它要在这里等人，可是等不着，所以她出去找了。这个时候我又得出另一个结论，其实捉迷藏的时候被找的人也是很着急的，因为如果别人找不到他，他就会觉得焦虑和难过，于是他就会跑出来去找正在找他的人。
我问那男的说，你认识山鬼吗？
男人说，认识啊，我认识的山鬼可美了，漫山的薛荔女萝都可以是她织就的衣裳，还有山野的杜衡草，山坡的石兰花，所有的美好事物都应该是她的装饰。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好像装得下星辰，她哭泣的时候白天会黯淡下来陪她下雨，她比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要还要美好很多很多倍，她太好了，因此我不得不来找她。
我说，那你可真不巧，山鬼好久以前就走了，她说等不到有人来找她，所以她就去找那个人了，我也不知道她走了多久，只知道山里的树叶红了又绿，溪水干了又满，太阳起了又落，已经好多次了，那个时候我估计是在睡觉，我得等到树叶盖了我的眼睛，风变得凉飕飕的时候才会起床回家。我稀里哗啦说了一通，他好像对我如何起床如何回家不是很感兴趣，我看了一眼那个男人，只见他一脸悲戚，原先还有的一点欢愉像傍晚的潮一样从他脸上褪去了。我心想，这样的表情就简单多了，但是又觉得这样皱皱的瘪瘪的实在是难看。我本来想用我找到穿山甲的事迹告诉他说，你不用难过，因为我在山腰里找到了穿山甲，那么你也会在某个地方找到山鬼的，这是一定的事情，所以你应该开心才是。但是转念一想，那样他极有可能又变成原来那个复杂的既欢愉又悲戚的表情，那样的话我看起来又会十分地难受，于是我就没有安慰他了，任由他放声大哭。我突然想起来山鬼也哭过，在她跟我说要出去找人的前几天，下了一场连绵的雨，雨越攒越多，把在睡觉的我埋进了水坑里，我因此呛了一鼻子水，差点在水里死掉，一想起这件事来，我就有点生气。男人还在继续哭，我觉得有点烦了，就说，你不要吵了，再吵就不帮你找了。我心里其实还惦记着帮他找人的事情，因为我既然说了要帮他找人，并且借此显示出我捉迷藏技艺的高超，那么我就要负起这个责任。所以我就说，你别难过，我帮你找山鬼，找到了我就去告诉你。于是男人停止了哭泣，然后说，那你找到的时候记得跟我说，我就马上回来。然后就恋恋不舍地往回走了，一边走还一边抽泣，那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着实让人看不下去。
于是我就开始谋划着如何找到山鬼，山腰里是决计是不可能的，因为我知道那里，那里是和穿山甲玩捉迷藏的地方，所以如果山鬼在那里的话，我是一定知道的。那么她会去哪里呢？这可真是个困难的问题。我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地躺在了地上，躺在了暖洋洋的日光里，风那么细，那么软，树叶摇来摇去，打下的阳光有点闪烁，我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因为我要找山鬼，那么我和她就是在捉迷藏了，如果我的推论正确的话，山鬼会因为我找不到她而感到着急，就像她因为那个人找不到她而感到着急一样，这样的话山鬼就会来找我了，而她又知道我在这山里，所以山鬼就能找到我，而我也能找到山鬼了，因此如果想要找到山鬼，最好的办法就是留在山里。想到这里我不禁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树叶簌簌地落了下来，我觉得有点困了，就任由它们随意掉落在我身上。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但是等我突然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天在下雨，身边的树叶铺了厚厚的一叠，我听到山鬼在唱歌，歌声又婉转又悠长，但是我听得出她很不开心。山鬼回来了，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开心，但是我却很开心，因为我的推论果然没错，山鬼一定会回来。这个时候我就想到了那个男人，我得去告诉他，我找到山鬼了。不过我得先去找山鬼，因为我要带她去见那个男的，这样我的任务才算圆满结束。但是山鬼跪坐在一座坟墓前，一动不动，神情凄凉，歌声里带着啜泣，跟天上的雨一样，淅淅沥沥。我说：“嘿！你终于回来了，快跟我走啊，之前有个人来找你呢，我跟他说我要帮他找你，现在找到了，那个愁眉苦脸的男人说不定多开心呢。”可是山鬼没有理我。
我不知道那个男人怎么样了，我把山鬼编串的辛夷花缀放在河里流走，这样山下的那个人看见了就能回来找到山鬼了，而我也就能成功地证明自己捉迷藏能力之高超了，这不可谓不是一举两得。不过那个人始终没来，我的计谋也没实现，这场雨却是下了很久很久。
直到有一天山鬼跟我说，她要走了，只是这次她不是要去捉迷藏。不过由于我当时很困，就没怎么深究她为什么又要走。我只知道她走后山里又放了晴，阳光又可以透过树叶打在我脸上，我又可以安心地睡个好觉不怕被埋进水洼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