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融:深情的凝视
知青杨代银
吴 融
2010年8月28日星期六,又一个知青离开了我们,他只有57岁,因患多发性骨髓瘤而逝。这个知青名字叫杨代银,重庆二钢厂特殊钢研究所高级工程师。
杨代银走了,他走时不忘留下自己一对宝贵的眼角膜——他的凝视将深情而明亮地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存在于我们中间。知青一代人命运多舛,历经坎坷,但一颗爱心,一份无私,一种奉献是不变的坚持,那怕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
杨代银,重庆一中初68级4班学生。我和杨代银是同学。1965年入学时我们十二、三岁,记得他个子不高,顽皮机灵,小小的坐在教室的第一排,听课有优势,老师的教诲句句不漏,随时沐浴在各科老师讲课溅出的“标点符号”中。杨代银爱学习,唐诗被他活学活用来调侃同学,有李同学鼻涕总是擦不干净,杨代银与其斗嘴时,就会指着他结结巴巴吟出“……遥、遥、遥看黄龙挂前川”,引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入学一年,文革爆发,学校停课。1969年上山下乡运动来了,杨代银投亲靠友回到合川老家当知青,在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锻炼两年。
工人杨代银
1971年,杨代银被招工到重庆二钢厂特殊钢研究所当了化验工,因工作踏实,勤勤恳恳,任劳任怨,1973年他被推荐到东北工学院物理化学系学习。因为文革,大学已经十年没有招生,机会实在难得,杨代银万分珍惜。可以想象在大学的几年,只有初中一年级水平的杨代银需要何等的勤奋刻苦,努力学习。毕业后杨代银回到原单位,他不负众望,奋斗成长为一名高级工程师。杨代银的成长道路,除了自己的努力和运气,更多的应该是艰辛和巨大的付出,其中包括身体和健康。
几十年过去了,我们一天天老去,“同学聚会”成为知青这代人生活中的一种必须。从前在学校,男生女生因为分男女界线互相不说话,现在大家见面分外亲切。每次同学聚会杨代银都积极参加,有说有笑,乐观开朗,后来我们才知道他生病已经6年了。杨代银很坚强,长期忍受着放疗化疗的痛苦折磨,坚持与病魔抗争。春节,班长亢立群专程从长春回重庆看望大家,杨代银抱病来了,同学们欢聚在奥体中心,坐在树下喝茶聊天,拍手高唱中学时代的歌曲,钱荣芳记性最好,领着大家高歌:“我是一粒米,别把我看不起,农民从早到晚冒着风雨,忙呀,忙呀,忙呀忙,费了多少力,都为我一粒米呀,都为我一粒米!”午餐举杯、合影留念……下午,杨代银感觉身体不适,孙仲伟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冯仲渝开车把他提前送回家。这是杨代银最后一次参加同学聚会。
8月底,杨代银已经支撑不住了,住进医院,张勤民召集同学们28日星期六上午去医院看望他。这一天,杨代银拒绝护士为他戴上氧气罩,他说:“一会儿同学来了我们要讲话”。早餐他坚持吃了一点东西。快十点钟了,生命在进入倒计时,杨代银已经完成了自己想做的事——签署捐赠眼角膜协议书。此刻他知道,小学同学、中学同学正在赶来的路上……
在五楼病房,杨代银告别生命的最后一刻;在一楼大厅,十几个同学正集合,当同学们抱着鲜花拿着保健品、慰问金赶上楼时,杨代银的生命终止,他刚刚停止呼吸,一两分钟的时间大家就已阴阳两隔。杨代银没有闭上眼睛,他在等待同学,等待红十字眼库的医生……同学们眼睁睁的看着杨代银逝去,见面成了送终,女同学痛哭失声,男同学泪涌无语,大家都难过得要命——老天啊,怎么会是这样的安排,我们约好还要见面的呀!……
痛定思痛,张勤民扳起指拇算,杨代银是我班第7个去世的同学。全班54人,自1970年刘永碧在巫山淹死,到2010年杨代银离开,班上已经八分之一的同学没有了。大家不能不想:下一个轮到谁呢?
知青这代人的时间已经有限,同学正在一个一个不断离去。天地不仁,我们不想做刍狗啊!然而现实无情,自然规律不可抗拒。
历尽苦难痴心不改的我们开始思考如何在最后的岁月中活出精彩,活出快乐,活出价值。大家开始讨论以后的生活安排,各抒己见后达成共识:
第一,不能成为儿女的包袱,我们的独生子女工作、生活压力太大,老爸老妈不能添乱;
第二、以班级、学校为单位,用退休金集体包租一座老年公寓,大家在一起再续学生时代那样的集体生活,选出班长、室长、干部,每个同学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为同学们服务,比如:医生杨小萍认为有责任和能力为大家的身体健康负责;李尔茂是高级会计师,算账管钱就归她了;俞晓最知晓那里有打2折的飞机票,出游旅行由她带队;吴融是编辑,大家可以考虑写写我们的故事,出本回忆录;雷萍玉是气象局的,天气预报她管;熊德秋口才好,专门给大家讲故事;张世秀是摄协会员,负责照相(包括遗像)……;
第三、发扬知青本色,种菜(施自造肥)、养鸡(敞放)、喂猪(吃粮食);
第四、看书、唱歌、跳舞、打麻将、斗地主,开展娱乐活动,“老年痴呆”来了坚决不给它开门;
第五、安排出游,年青时是:一颗红心,打起背包就出发,“到祖国最艰苦、最需要的地方去!”现在老了,红心还在,披上纱巾拿起相机“到祖国最好耍、最美丽的地方去!”陈泯、陈庆飞、孙仲伟都是“司长”,乐意开车载同学们出游……有人总结:“年青时,挣钱吃饭;退休后,吃饭挣钱。”知青没有理由辜负命运的安排,要努力加餐饭,活出长长久久。
知青一代人正在逐渐远去,然而,在中国史册上,“知青”名称注定将永存。历史之眼凝视知青,知青以心拥抱历史——沉重而隽永。
2009年平顶山同学会,后排右一杨代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