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丰申庄当店员
1930年,聂耳(后)赴上海前在云南省立师范学校与好友邓象涟合影。
1931年3月12日,云丰申庄老板(中)与店员合影,右为聂耳。
云丰申庄旧址,位于上海虹口公平路同春里31号福兴公寓。
□ 崎松
初到上海,对聂耳来讲一切都是新鲜的。黄浦江畔林立的高楼大厦,洋人住的花园别墅,还有柏油马路、无轨电车、霓虹灯、小里弄、贫民窟、穿着时髦的红男绿女等。
聂叙伦为聂耳介绍安排的云丰申庄,是昆明云丰商号在上海开设的一家分店,设在虹口公平路同春里31号福兴公寓内。其实,它仅是一个小采购站,负责人叫段维善,他是昆明云丰商号老板薛耕愚的妻舅,加上聂耳和店员高瑞昌,全店只有3个人,聂耳就住在店内。
15元的津贴
云丰申庄是一间带有东西厢房的石库门房子,周围的环境一团糟。
夏天,空气里飘散着尘灰和腥臭,白天到处飞满了密密麻麻的苍蝇,晚上又是成群结队的蚊子不停地喧闹。这个院子里还住着办杂货的福建商人,楼上楼下常常打麻将,处处都是乱糟糟的。
云丰申庄的经营项目仅有一项,就是采购上海生产的“大联珠”牌香烟,从邮局寄回昆明销售。当时,云烟还不出名,只有一个墨江人庾恩锡在昆明生产“重九”牌香烟,产量很低,一天只能生产几箱卷烟。云丰申庄是靠一个在邮局工作的股东偷偷把高额的消费税收瞒过之后,从中盈利的。
初进申庄时,他们只供聂耳食宿,没有什么报酬。但工作又十分烦琐,每天都是提货、包装、邮寄、记账等,显得很乏味辛苦。下班后,聂耳要自己生小煤炉煮饭充饥,衣服裤子也要靠自己抽空去洗。
聂耳的日子过得十分艰辛,他不敢奢望去吃一次夜宵。离家时母亲从亲友家借给他的一点钱,最后只剩下8个铜板,他在手里捏出了汗,也不动它。老板段维善见聂耳工作埋头苦干,破例一次,出钱买票让他到上海有名的游乐场“大世界”饱了一回眼福。
虽然每天的工作仅仅是混混日子而已,但聂耳总是忙里抽空,利用一切工余时间进行自学,从未放弃自己的理想和希望。他在给聂子明的一封信中写道:“二哥,请你放心吧!我虽没有钱用,这是无所谓的,我只希望我的生活能随我理想的有系统。现在我每天都在自修英、日文,但时间很少,单烧火煮饭的时间就要占一大半,还要做所谓公事。不过我都尽量找时间,做自己的功夫。繁华的上海,藏污纳垢,您的弟弟早深深感到。请您像以前一样的相信他,他决不会误入歧途的。”到了云丰申庄几个月以后,除了供伙食住宿外,聂耳每个月可以领15元的津贴了。这对两手空空、一贫如洗的他来说,算是个经济上的转机。从此,他可以用这点钱买一些生活必需品,而且还可以到书店买几本自己心爱的书籍了。的确,对聂耳来讲,假如少了书籍这个知识的宝库,他就会深感缺乏充实的生活。
聂耳从小注重外语的自修学习。早在昆明读书时,他学的是英语,后来又选修了日语。到上海后,他在商务印书馆买到了《日语读本》和《英语周刊》,真是高兴极了,赶回住所以后,就埋头看起来。
他乡遇故知
“啊呀,守信!你让我找得好苦哟,来上海这么多日子了,还没有见到你的影子。要是再找不到你,我就无颜去见父老乡亲啦!”一天,聂耳正在小店楼上用小煤炉做饭,听到了木楼梯蹬得直响,人还没有见面,就传来了非常熟悉的玉溪乡音。
聂耳抬起头来一看,来的人是郑易里。在昆明时他们曾见过几次面,论辈分,他算是聂耳的长辈了。郑易里比聂耳大6岁,因聂耳的三哥聂叙伦已经和郑一斋(郑易里的二哥)的大女儿郑琼订婚,所以聂耳跟他的三哥聂叙伦一样,叫郑易里七叔(他是郑家的第七个儿子)。当时,郑易里在他的二哥郑一斋设在上海的商栈里帮忙。
见到郑易里,聂耳的眼里止不住涌出了热泪,叫了一声:“老七叔!”忙把他拉到窗前的小凳子上坐下。“见到你真高兴,许多次从大街上经过,我都睁大眼睛到处搜寻,但就是见不到你。”他乡遇故知,聂耳真想把一肚子的话倒出来。
郑易里站起身来,走到小煤炉前揭开喷着热气的小锅一看,见里面煮的是白菜稀饭,他的心一下子就酸了。由此,他猜到了聂耳的生活状况。于是就把小锅从小煤炉上端了下来,让聂耳盖上炉子。“我看你快要把身体搞垮了,走吧,我们到馆子里去改善一次生活。”说完话,不由分说拉着聂耳下了阁楼,进到附近的一家小馆子里,点了几样荤菜,两人开始吃饭。
席间,郑易里告诉聂耳:“以后你就叫我老郑好了,我还是叫你守信。免得让云南的那些坏蛋,从中又闻到什么气息。”
接着,聂耳讲了他来到上海以后的情况。郑易里说:“不要光看到上海黑暗和反动的一面,其实这里也是革命斗争前沿。现在,上海左翼文化工作者正和国民党反动派的文化'围剿’开展着斗争,文艺团体空前团结,鲁迅、郭沫若、成仿吾、田汉等这些大名家也在上海,你要逐步熟悉这里的情况,增长见识,提高自己的音乐水平,以便投身到为人民大众斗争的事业中去。”郑易里的话,说得聂耳心里热乎乎的。
“是的,我在昆明读了一些进步书刊,参加过一些社会活动,并加入了团组织,到了上海也不能消沉下去。”聂耳说。
“不过,努力归努力,你当前首先要解决好肚子问题。身体搞垮了,就什么理想都不能去实现。今后你的事办完,就常来我那里吧!吃点家常便饭,只需添个碗加双筷子就行。同时又能见到云南的朋友,可以增加些热闹,不要老是清水煮白菜了。”面对郑易里的热情关怀,聂耳高兴地点头答应。
苦练小提琴
1931年2月9日,聂耳因帮助昆明的朋友廖伯民和张庾侯从上海代租影片去昆明逸乐电影院放映,得到了100元酬金。他把其中的一半汇给了母亲,剩下来的一半钱买了把廉价的小提琴、几本乐谱和一件冬衣。买到一把心爱的小提琴,聂耳的心里真是高兴极了。这个多年前的愿望,今天终于实现了。早在读中学的时代,当他拉着从友人那里借来的小提琴时,就想过:今后倘若有一天经济条件允许时,一定要买一把琴,并将与它终生为伴,在各种美妙的旋律之中,来畅吐自己青春的肺腑之言!实现了买琴的愿望,聂耳真是爱不释手,总是从早到晚,夜以继日,有空就进行练习,像着了魔一样。
当时,聂耳在日记里高兴地写道:“violin(小提琴)自然是能使人心境舒畅,当我奏起那常常呼为《Dream》(舒曼的《梦幻曲》)的乐曲时,虽然指头会痛,无弓法,无指法,也是够快活的了。若没有旁的事来烦扰,我是会不吃饭,不睡觉,不分早晚地练习下去的。”“不断地练习着,旧的指头硬结退去,加上了新的痛。手指分家地持弓,现在才把它合作起来。不曾用惯的小指,现在才学习运动。可怜!这些简单的方法论,素称与violin 为三年之友的我,现在才算真实地知道一点,忍不住又要叫我说一声'可惜’!”
有一天,聂耳逛书店时,见到了一本丰子恺著的《音乐入门》,他如获至宝,买回来很快就把它从头至尾读完了。学习后才懂得要拉好小提琴的困难和基本功练习的重要性。
云丰申庄的职员宿舍很低矮,聂耳就在阁楼外搭起“天窗”站着练习;没有钱买乐谱架,他用废的包装箱锯开后用钉子钉上一个。上海的冬天比起昆明要冷得多,室外刮着呼呼的寒风,下着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气温降到了零下四五度,整座城市变成了银色的世界。尽管刺骨的寒风吹在聂耳的脸上,洁白的雪花一片片落在他的头上和手上,聂耳都没有什么知觉,他把自己的整个身心,都投入到音乐艺术殿堂之中,浑身的热血在优美的旋律与节奏中沸腾着。远远望去,挺立在寒风中专心拉琴的聂耳,就像泰山顶上的一棵青松。
云丰申庄倒闭
同全国各地一样,上海的春节也是民众最喜庆的日子。大街小巷都呈现出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家家户户忙着购年货,门上贴了新的大红春联,男女老少都换上了新衣服。商家的店铺门外张灯结彩,顾客比平时大大增加。
说到云丰申庄,因过年时纸烟采购任务比平时更多,一直忙到大年三十晚上,也没有放假让伙计们休息。聂耳也不例外,被工作弄得有些头昏眼花。年夜饭也吃得很简单,除两样小菜外,只吃一个连壳蒸的鸡蛋。聂耳很有趣地在日记中写下了一首打油诗:
两盘两碗过新年,
大口大气自开心!
分明是豆芽菜干豆腐;
却以为是板鸭炒椒肝。
除夕的深夜,下起了大雪。第二天早晨聂耳醒来,到处都是白雪皑皑的景观。物质生活虽然很清贫,但他的精神生活是丰富多彩的。聂耳很喜欢摄影艺术,为了真实记录下自己在上海的生活情况,他买了一台旧的“白朗宁”牌美国产的照相机,开始学习摄影。水平不断提高后,从而留下了许多珍贵的照片。
1931年3月19日,云丰申庄漏税瞒税购寄香烟的事情暴露,被处于大额罚款而宣告破产倒闭。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使聂耳感到非常震惊。从此,他失业了,也很苦恼。逛了一条又一条马路,何去何从,又成了他人生道路上再一次重大的选择。
(本文配图均为崎松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