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被吃掉的春天——山矾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又是一年春来到！
春天到了，燕子都飞回家了，而我们，还都在外地漂泊。
高中同学群里，有人发咸宁最美的春天照片，红的是杜鹃，白的是梨花，粉的是桃花，姹紫嫣红，热烈奔放，美不胜收。
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没看到一张图片，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个能吃，那个不能吃！
看到漫山遍野的杜鹃花，我说，粉的杜鹃花是能吃的，黄的不能吃，我们叫老虎花！
也许，在很多人的眼里，在很多文人的笔下，春天是绿色，春天是红色，春天是黄色……春天是一切的新鲜，春天是一切的希望。
而对于我们这一代出生在农村的大部分人而言，童年乃至少年的记忆，春天是灰暗的、贫瘠的、缺乏的。
我忘不了我娘说的话。
我娘说：正月长长，二月夭夭，三月四月饿死无爷狗！
意思是，漫长的正月差不多吃光了所有好吃的存货，二月就不那么好过了，到了三月四月白天见长，又正是青黄不接，很容易就要饿肚子了，没有人管的野狗，都得饿死。
我就是那个总是感觉饿的孩子。
我的春天记忆，除了开得肆意烂漫的杜鹃花，还有挥之不去的饥饿。
饿了怎么办？
找吃的呗！
在诗人的眼里，春天是“乱花渐欲迷人眼”，在作家眼里，春天是“柳枝绿了，桃花笑了，山溪水满”。
而在我们这些总是饥肠辘辘的孩子眼里，春天是“能吃”或者“不能吃”！
我真的很会找各种填饱自己辘辘饥肠的好东西，漫山遍野的野花野草野果，都是我的零食。
甚至，有一些我自己也意想不到的好东西。
比如，山矾。
山矾，别名郑花、芸香、七里香。
我从来都不曾想过，我曾经吃过这么美好的一种花。
我吃的时候，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因为叶子是甜的，我叫它“甜叶子”。
“甜叶子”是一种常绿的灌木，春天的时候叶子墨绿肥厚，鲜嫩多汁，放在嘴里咀嚼，有一种清雅微涩的甜味。
这一点点的甜味，也能让我沉醉其中。
正如夜华对白浅说，夜华不知姑娘竟是青丘的白浅上神！
我一直不知道我自己命名的“甜叶子”真正的名字叫什么？
直到前几日，我无限怀念地说起曾经被我吃过的春天，我描述“甜叶子”为叶子多汁甜涩，开小白话，奇香，多年生灌木！
有个师姐迅速地发给我一张图片，赫然就是我魂牵梦萦、念念不忘的“甜叶子”！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就是它，我找它，找了很久！
师姐告诉我，它的名字，叫山矾！
正是：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
山矾，从此以后，我不会忘记你的名字！
查百度百科，我才知道，我喜欢的这种叶子能吃、花很香的植物，它是二十四候风信花，它有好听的名字：山矾、郑花，更有一个甜蜜的名字：七里香。
《花镜》中有记载：江南有二十四番花信，大寒，一候瑞香，二候兰花，三候山矾。
《本草纲目》记载：“山矾生江、淮、湖、蜀山野中，树高大者高丈许。叶似栀子，光泽坚强，略有齿，凌冬不凋。三月开花，繁白如雪，六出黄蕊，甚芬香。”
在我的记忆里，山矾树一直是矮矮的小灌木，我还以为它就只有那么高。
但是多年后我回老家，曾经宽阔的山路已经长满了杂树，因为没有人砍伐，路边有一株山矾树已经长到两米多高，开满了白色如珍珠一般的小花，甜香扑鼻。
我摘一片叶子，放到嘴里，慢慢咀嚼，似乎还是旧时味道，又没有小时候那么甜了！
据说山矾这个名字和黄庭坚有关。
查山矾的相关资料，看到黄庭坚写过两首关于山矾的诗，题为《戏咏高节亭边山矾花二首》，并为之做了一个序。
江南野中，有一小白花，木高数尺，春开极香，野人号为郑花。王荆公（王安石）尝欲求此花栽，欲作诗而漏其名，予请名山矾。野人采郑花以染黄，不借矾而成色，故名山矾。
其一
高节亭边竹已空，山矾独自倚春风。
二三名士开颜笑，把断花光水不通。
其二
北岭山矾取意开，轻风正用此时来。
平生习气难料理，爱著幽香未拟回。
而关于郑花，南宋杨万里也写过一首《雨中送客有感》：
不知春向雨中回，只道春光未若来。
老子今晨偶然出，李花全落郑花开。
山矾虽然还有别名叫芸香和七里香，但是我查阅各种资料，似乎芸香和山矾又不太一样，芸香是芸香科，而山矾属山矾科。
也许在人们眼里，它们都是属于清香芬芳的植物，就把同样美好的名字赋予给它们。
我很喜欢席慕容，她曾经出版过一本诗集《七里香》，其中的一首诗就叫《七里香》。
溪水急著要流向海洋
浪潮却渴望重回土地
在绿树白花的篱前
曾那样轻易地挥手道别
而沧桑了二十年後
我们的魂魄却夜夜归来
微风拂过时
便化作满园的郁香
周杰伦也有一首歌，名字也叫《七里香》，里面写道，初恋的香味，就这样被我们寻回。
但是我师姐说，这里的七里香，和山矾的别名七里香应该是不一样的。在台湾，七里香应该是一种适合作为园林观赏绿植的月橘，属芸香科，花开时馨香美丽。
不过我固执地认为，如果说七里香是初恋的香味，这味道更应该属于山矾。
初恋的萌发，就是这样野性肆意地生长，漫山遍野，生机勃勃，它是自由奔放，野蛮生长的。
山矾的叶子微甜带苦，而它的花，则甜香四溢，真正的花香扑鼻，香气醉人，非常容易被人发现。
山矾开花的时候，我经常会采一捧回家，揪着叶子嚼着玩，嚼得多了，也会觉得苦涩，就会找一个玻璃瓶，把花插上，顿时陋室变成了香闺。
现在想起来，这样美丽的山矾，童年的我，百无聊赖的时候就这样嚼着它的叶子，品尝那种苦涩中稍带甜蜜、微甜中略有酸涩的滋味。
这种味道是那样令我着迷，以至于离家近30年后依然念念不忘。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就是初恋的味道，在我懵懂无知的时候，我已经细细品味过了，而在我真的为初恋伤怀的时候，竟不知道如何以文字形容那时的心情。
殊不知，人生的诸多滋味，在不经意间早就已经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