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峰探案系列——第二十部 完美谋杀 三十三 b

“噢,是吗?”孟所长说,望着那又越发高贵的颇为悲天悯人的神情,没有笑,保持着原本的煞有介事:“那现在又发生了什么事呢?”

“噢,就是杨博,对了,你知道之前他冲冠一怒为小厮,哦,不,红颜,然后跟这边打起来的事吧?”

“听见一耳朵,但具体不清楚。”

“具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在某种情况下的男人就容易——哈,算,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回过头的杨博,也意识到祸闯大了,所以就不断地赔罪,希望能够把事情和平掉,然后应该就是为这个吧,他找人把那个单院长给弄出来了,怎么,孟所,你好像有点惊讶啊?”

“对。因为我听说的是你们——哦——把那个单院长给弄出来的呢。大家还直说果然交情有穷尽,金钱永不眠呐”

“——哦”

“——当然,呵呵,这是玩笑,”孟所长又漫不经心地摆了下手:“因为其实我们都见多了,一点不稀罕;只不过我想吴律师这下你该比一般人更明白为什么有些警察会越来越不作为了吧?实在是人微责大,劳累还是小事,关键弄不好案没办成,饭碗倒先没了,这郭小峰就是例子对不对?——而他还不是一般的小警察呢,动得还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不过一个仅仅会骗钱的骗子而已,结果你看现在落得”

“——哦”

“——呵呵呵,当然了,这当然也是可以理解的,钱能通神嘛,所以小看金钱然后倒霉也可以称为活该!呵呵呵,是吧?——噢,吴律师,你不用解释,我就一句废话,闲扯嘛,呵呵,哦,吴律师你继续讲,这杨博为了赔罪把那个单院长给搞出来了,那现在还有什么呢?不是一切对你们都挺好吗?”

有点被噎住的吴律师又噎了一下,不过随即,他又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是,是,从我们,是什么都挺好。可是,当他们又说杨博愿意以郭小峰眼下的健康信息作为另一个赔罪补偿,以求彻底和平了结那件事,然后问我什么意见时,我突然心里特别特别不舒服。那种感觉,唉——真是!唉——真是不能形容!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到底还是一个律师的缘故?所以就可能老有一种特别想追求公平公道的心理?”

“这么说是吴律师你觉得杨博这种行为很让你不齿”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吴律师猛然一拍茶案,仿佛被戳中心窝般,越发慨然:“当然,也许还不止这个缘故,毕竟我也是个普通人,也会生病,尽管我现在身体非常好,但作为一个曾经病过,将来也一定会再生病的人,我也会希望医院、医生、护士总之跟医疗有关的人和机构吧,能有更好的操守对不对?”

“我想这应该是所有人的心愿吧?”

“对、对,大家都会这么想是不是?所以当你发现有人会趁人有病而去欺骗,甚至买卖之后,你就会感到特别特别的不舒服,因此哪怕他做的是有利于你,甚至是巴结你们的事,你也会觉得不舒服对不对?”

“呵,这个,我觉得恐怕得分人。”

“分人?哦,孟所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要人人都这么想,那吴律师你此刻似乎也不该这么为难了对不对?”

“是啊,因为——哦,不管怎么样,杨博这也是求饶示好的,那怎么也要议一议,看接不接受的对吧?”

“明白,那”

“——我当下就直接说了,”吴律师又一拍茶案,变得慷概起来:“我说咋听好像好,可有必要吗?我们一惯光明磊落,有问题就堂堂正正明着来,是不是?就像在藕塘?是不是光明正大?”

“嗯。”

“所以我们一向都是什么都摆在桌面上的,哪怕他郭小峰大权在握,我们也不在乎,因为我们就是那堂堂正正的人!我们习惯了什么问题都摆在桌面上,哪怕因此得罪谁,我们也不在乎,因为这就是我们行事的原则——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对不对?”

“那你问完的结果呢?”

“我还没有说完,我又说现在我们为什么要改变自己的原则呢?还是为这种人?——另外,关键还有对手?现在郭小峰什么状态?病得一塌糊涂,不能工作,上司也烦他了,完全陷入了人生最可悲的困境,那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再要因为一时心软而去接受这样阴谋下作的行为?难道不会额外污染我们的名声吗?——对不对?我就是这么说的,我这人就是这么直接!”

“噢——是,是,哦——那,结果呢?”

“结果?结果大家一下被我说服了,都说:是,有道理,咱不搞这种阴谋,有事说事,没事拉到,应该保持我们一贯的光明磊落的作风。”

“噢——好,好,”始终一本正经耐心倾听的孟所长又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那,听起来这不都挺好,没什么事儿吗?”

“啊?哦,是,是,就这件事是没什么事了。”

“噢,那,还有什么呢?”

“还有,唉——还有不知道是不是我这人太容易心软了,唉!我自己都没想到,会因为无意中看见现在的郭小峰一眼,噢,你最近见过郭小峰吗?”

他当然见过!

孟所长又不易察觉地牵了牵嘴角。

因为现在的郭小峰完全陷入在极度愤怒里,尽管从表面上他还是神色平静,而且也不跟任何同事谈这件事,甚至别人提他也是马上摆摆手。

但在另一面,他却不再成天窝在警院里打球、跑步、遛狗地逍遥了,而是动辄泡在局里截老大们,并且一旦跟几个老大中的谁碰上了,马上情绪就变,已经有人数次“无意中”听到了诸如——只要能办下这个案子,愿意接受任何处分,愿意立刻退休、辞职、甚至被开除等等之类的——负气话。

“……现在的郭小峰,那真是可怜可悲又可叹,那样子——唉——我真是都不敢看,真是都没法儿说,我只能说——没想到人沦落起来会那么快?”

没想到?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人本来变化就很快,不信去看看下马的官员,看看那些曾经坐在主席台上滔滔不绝的人物一旦站在被告席上会变成什么样儿?

而如果觉得这例子还不够,去医院看看也行,看是不是随随便都能让你明白什么是健康什么是有病?

呵,那真是不用大病,拉个痢疾都能包你直不起腰来!

至于郭小峰?要他说眼下可能病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案子和领导时下变得甚是微妙的态度……

“所以我心里真的是——唉,真的,孟所,我不骗你,尤其是在看到他被杨博那个小子唬得团团转的时候,那种感觉真是就更不能说了,真是老忍不住想,这当年也算是挺精明的一个人了,怎么现在完全像个傻瓜似的呢?哎呀,那真是、真是、真是”

“——托了你们的福!”

正在煽情感慨的吴律师呆住了,直愣愣地看着对面,忘了展示高贵的悲悯。

孟所长没有回避那难以相信的目光。

吴律师定下了神。

“嗳,孟所你这是什么话?”

“实在话!”孟所长又硬硬地回道,向后一靠,神情变得更加直接而坦白了:“所以,吴律师,我们现在说点儿实在话,你今天约我到底什么事?直接简单点行吗?”

又眨了眨眼睛,然后,在又片刻的掂算之后,吴律师终于也点了点头。

“好,简单说也很简单,就是其实我们跟郭小峰也没什么大恨,当初也是秉承公义,而现在既然他已经受到足够的惩罚,尤其还又有病,那我们也愿意”

“——OK,”孟所长举起了手:“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说,你们希望郭小峰相信单院长取保候审的事跟你们没关系?”

“不是相信,这就是事实啊,我们一向正大光明的”

“——好,你们怎么样儿我们这会儿先不说,先说另外一个事实,目前郭小峰并不这么想,他坚信是你们搞的鬼对吧?”

“所以我说他蠢!简直是愚蠢之极!”吴律师说,愤然地狠狠锤了锤茶台,一下子又火了:“可笑又可怜对不对?呵,真是,真是唉——之前虽然他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还不算太昏聩,没想到现在竟然蠢被一个假医生蒙得团团转?呵,你说可笑不可笑?”

“我不知道可笑不可笑,”孟所长也敲了敲大茶桌,有些不耐烦了:“但我想知道吴律师你能不能明确地告诉我,今天你非要约我见面是为什么?是为了再多个人笑呢?还是希望我能让郭小峰明白你们所谓的事实?”

“什么我们所谓的事实?那就是事实!”

“好,那就是说,其实还是为后一个原因对吗?就是你们不想成为杨博的替罪羊对吗?”

“当然不,啊,不,当然是,因为事不管大不大,但没人愿意担冤枉对不对?”

“好。”孟所长又点了点头:“既然这样,我愿意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但我有个条件。”

“噢,什么?”

“除了把这个姓单的老骗子交出来,那个姓侯的泼妇也要交出来”

“——什么?”

“证据也都要至少够判几年的。”

这一次,轮到吴律师扬起了眉头。

这口气也太霸道了吧?且不说可不可行,关键他当他自己是谁呀?——他娘的,难道真是就为那个姓杨的混蛋耍疯而没受教训,结果把这些小毛虫们的反骨也都给击翘起来了?个个都不把他们放眼里了?

“孟所,”吴律师又咬着牙开口了,压着心中新的恼火儿:“你这是不是也太——”

“太怎么?”孟所长泰然自若地接了过去:“太嚣张了?可能,不过没办法,因为刚吴律师你亲口说我们警察嚣张跋扈,主观臆断,把个人推理当事实;所以为了避免同样的事情再发生,我只好请吴律师你帮忙避免我再犯同样的错!”

“什么?孟所?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作为警察,不想再做让你们律师看不上的事了。”

“我,”甚是不快的吴律师又噎了一下,接着,终于有些意识到症结所在:“哦,孟所,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说误会了,刚我那话只是说郭小峰,可不是说你们警察”

“——不用解释,”孟所长又不客气地挥了下手:“因为现在我也不想谈吴律师你怎么看待我们警察的问题。谈正事,首先,我也不喜欢郭小峰,虽然跟你讨厌的理由不一样”

“——是吗?”

“其次,我跟你还不一样的是,我承认郭小峰的职业能力。尽管我认为他绝对没有行外人吹的那么神,但也绝对不像厌恶他的人贬得那么低。实际上这么多年干下来,他的专业能力绝对优过我绝大部分同行。”

“哈。”

“第三,具体到任佳案,现在重翻出来都重新看了,包括我。虽然,不错,就如吴律师你说的,只是推理,没有足够的物证;可是,以一个警察的角度,把郭小峰分析的过程和那个单院长自我狡辩的过程摆在那儿对比,我认为郭小峰的推理完全没有漏洞”

“——嗳,孟所,这我要忍不住说一句了。首先,没有物证支持的推理是靠不住的,因为人经常会主观臆断;其次,推理就是推理,就算没有漏洞,那也只是推理,不是事实,不能指控的。”

“不错,但姓单的被抓的理由不合法吗?证据有瑕疵吗?经济犯罪不是犯罪吗?”

“啊,哦,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警察没如有些人希望的只会气的当场吐血让人失望了对吗?”

吴律师再次噎住了,片刻,此行的任务又令他头脑清醒了下来。

“嗳,孟所,你这可是说哪里去了?”他立刻又哥们似的笑了起来:“哎呀,没想到你这职业自尊心这么强?当然了,可能我还是哪儿没说清楚,但我真不是针对你们警察,我刚说的就是郭小峰,郭小峰个人,孟所你可别误会。”

“是吧?”孟所长也配合地淡淡一笑:“有可能,也许我确实是误会了,大概只怪提到了案子吧?毕竟案子,尤其是刑事案,那就不是哪个人的事,甚至受害者的,而是公安机关的,或者全社会的,否则就不会定义为公诉了对吧?——因此,即使这案子一直跟我无关,但听到不合理的狡辩还是会产生不舒服。那种不舒服,哈,我想也许只有等到你们律师以后真的每次上厅都必须穿上律师袍之后,可能才会真正理解。”

“啊,是,是,”吴律师连忙又咬着牙点了点头:“我也主张上庭必须穿律师袍,严肃嘛。可惜,唉,说起来也早规定了,就是空的,僵尸规定。唉——是,是,我明白了,孟所,我明白了,唉!还有啊,论说我对单院长这人也是相当不以为然的,平时就满嘴没实话的连我们都坑是不是?——那现在一说还涉嫌谋杀?你看看?所以呢,我也反对再维护他,只不过侯会计”

“——是不可缺的条件。”

“嗳,孟所,你这也太硬实了,怎么?难道你觉得这会是郭小峰的必须条件?”

“错!这件事跟任何人都毫无关系!”孟所长更加硬实地回道,仿佛没看到对面那亲兄弟小分歧般套近乎的表情:“另外,尽管我不知道,但我猜,就有这条件郭小峰也不会改现在的心思。”

“是吗?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他现在更恨你们。”

吴律师那聪明的套路神情再次无法克制地僵在了那里。

孟所长又轻嘲地牵了牵嘴角。

“所以”

“——他要恨就恨,我们才不怕他!不过要就事论事的说,这只证明他的愚蠢!现在杨博才是真正又利用又坑害他的人,他这才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对!”孟所长又抢过话头,望着那有些拉不下脸的黑脸,忍着内心的轻蔑,又努力放缓一点口气:“我也正是这个原因才会考虑去跟郭小峰谈谈的。只不过这一次我有条件”

“——我明白,但”

“——听我讲完,我提这个条件,是不可商量的。为什么?因为重看案卷我发现第一、这个姓侯的会计在任佳案里起到了不止帮凶的作用,可以算协同作案;——第二、任佳这个受害者可以用没有过错,超级受害来形容;——第三、如果说任佳的爸爸是疑似被姓单的谋害致死,那任佳的奶奶则显然就是被姓单的把持的福利院诈骗坑害而死!——实话讲,我觉得这就太过杠了,过去人打猎还得讲网开一面的,更何况人?——哪有说骗光人家钱又害死人全家,然后还能逍遥法外的?——所以,就是为这个缘故我才会考虑去帮忙解决你们的问题,因此,这也是我的唯一、必须、基本和全部的条件,不商量也不还价。”

说到这儿,孟所长又顿了一下,然后,看着那表面在听实际却显然还想磨牙讨便宜的脸,他突然再也忍不住地霍然起身,为他觉得自己已经实在没力气再多听一句这低级讼棍自以为高明的穷唠叨了。

“呵,当然,吴律师你也不用放心上,因为你们本来也谁都不怕,也无所谓,我知道。但我也可以告诉你,任何事都不能太过分,太过分了,警察里就不止一个郭小峰了,不信,让我们走着瞧,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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