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北岛遭遇茨威格式的屠杀
1942年2月,茨威格和妻子在流亡的公寓里服毒自杀。警察赶到时,茨威格夫妇躺在床上,双手紧握。在留下的遗书中,茨威格写道:“出于自愿和理智的思考,我同这个世界诀别……我自己的语言所通行的世界,对我来说业已沦亡。我的精神故乡欧洲也已自我毁灭。
在遭遇德国纳粹的驱逐后,茨威格夫妇一路从英国流亡到巴西,在这里重获自由。但对他而言,重建生活已不再可能 —— 他无法面对自己的母语和屠杀者说的是同一种语言,也无法再度用德语写作。这是一种无法诉诸于口的悲恸。
巴西以国葬礼为这位奥地利文豪下葬。作为全世界被翻译语种最多的现代德语作家,二战结束后,茨威格的作品先后在美国、日本、苏联等地再版,都引起强烈反响,唯独在德语国家,他似乎被人们所遗忘。直至1981年前后,茨威格的作品才再次面世。
文字和语言,有它自己的贞洁。当一个词汇失去自己的贞操,便再难纯洁,当整个语言失去自己的贞洁,那便是一种不亚于奥斯维辛式的屠杀。
北岛所经历的,正是这样一场屠杀。
4月15日,著名诗人北岛在豆瓣平台上发表了一首自己的诗,名为《进程》。这首诗延续了他一贯的风格,是他对人的处境和未来进行的思考。
评论区中出现几道刺眼的话:
注:“NMSL”是一句网骂用语,意为“你妈死了”。
这种低级、暴力的语言,近日频繁出现在各大平台,只是万没想到会落在北岛头上。不仅如此,这位网友还把高行健、严歌苓、白先勇等一干人全都骂了一遍。辱骂的原因,似乎和诗歌本身没有关系,只是想说:你们这群文人,就会往坏的地方看,对得起老祖宗吗?
对此,北岛公开回复说:“这是讨论诗的平台,但不应使用语言的暴力,我从此关闭诗和诗的评论区。”
有人说,这是时代的悲剧。其实在这件事中,没有任何的悲剧性可言。不假思索的纯暴力攻击,算是悲剧吗?自毁文明的自我了解方式,算是悲剧吗?
在海明威的长篇小说《丧钟为谁而鸣》中,共和国军占领了一座被法西斯蹂躏的小镇,他们在不经任何审判的情况下,判了二十多个人的罪,把他们押至广场,并纠集了一帮当地村民,手持镰刀、斧头等各种能找到的武器,来处决这些人。这些所谓的罪犯,其实都是不得已才参与法西斯,并没做出伤天害理的事,这些刽子手也是平时十分了解他们的普通人,他们都是朝夕相处的邻居。
一开始,大家还缩头缩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酒精的催动下,有的人开始动手,血腥气激发了大家的情绪,刽子手们激动起来,直到最后演变成纯粹的、残暴的发泄。广场沦为了人间地狱。
海明威用了整个小说接近十分之一的篇幅来描写这个场景。场景刻画之细致,难以言表。
米兰·昆德拉对此的评价是,“在有些灾祸之下,任何考古的挖掘都找不到一丝悲剧性的残余:比如,为金钱而屠杀;更为糟糕的,为了一种幻觉而屠杀;还有更为糟糕的,为了一种愚蠢。地狱不是悲剧性;地狱,是没有任何悲剧性痕迹的灾祸。”
今天,我们仍沿用最野蛮的方式相互残杀。为了同化彼此,我们化身魔鬼,以黑暗驱赶黑暗。我们的世界,已经容不下任何声音,所以才要一再把语言简化、粗劣化,好最终毁灭它。当一个词汇消失,它背后的文化和历史也注定随之灭亡。
有人觉得,文明是温饱之后的产物。温饱阶段,不应太在意礼义廉耻,让人吃饱、穿暖才是最要紧的事。那么,这是否暗示了“NMSL”这种语言的使用,也是可以接受的?当北岛、高行健、严歌苓被刽子手按倒在地,这是否也是历史过渡的必经之路?
曾有一位网友在《辛德勒名单》的短评里写道:“出门的时候,看到灯火辉煌的城市,会觉得一切美好幸福都是一种罪恶。”
温饱之后,文明真的会到来吗?